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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兴倏然打断了他——“滚。”
陈一没法相信这样毫不留情的话居然从姜兴口中说出来的,他愣在了原地,像是反应不过来。
姜兴注视着陈一,对方似乎是很难以置信。
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明白又坦诚地闪过难堪、羞愤、不安,甚至是一点受伤的情绪。
陈一因这一番话几乎显出一些手足无措、无所适从了。
那是姜兴已经十二岁了,他抽条得很快,身高早已甩同龄人一大截,已经隐约显现出了青春期的变化。
而陈一那时只不过还是个小孩,不仅身体上是,心灵上更是。他还暂时无法理解姜兴的痛苦,也无从知晓姜兴这几日里都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长夜漫漫,熬不过去,于是那烫伤的疼痛就显得愈发清晰,连同心中涌动的恨意也是,愈发分明。
姜兴几乎是憎恶着自己的母亲、父亲,憎恶着自己,甚至连同整个世界。他知晓自己心中有一块地方已经彻底坏死,然后开始渐渐腐烂。
就好像因为浸泡于疼痛的时间太过漫长,所以一切感知也变得模糊。
他并不能感同身受陈一的受伤。
李玟问:“后来呢?”
陈一耸了耸肩:“其实我当时都走了,走到一半的时候觉得就这样回去太亏了,准备打道回府跟他打一架,谁知道刚好看见姜兴的妈妈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从房间里跑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刀,而姜兴跟个傻子一样,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没办法,我叫他他也不应,情急之下我推了他一把。结果那刀就好死不死地捅到了我身上,我疼得大叫起来,那些别墅里的佣人被吵醒了,这才赶了过来。”
“当时血流的可多了,我躺在担架上的时候还傻了吧唧地拉着姜兴交代遗言,让他多给我烧一点东西。”
李玟:“照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扎出个模样然后再烧了就可以送到阴曹地府是迷信,例如烧黄纸烧冥币这件事情,就非常愚蠢,很显然没有考虑到通货膨胀。”
陈一:“……”
他看着陈一的神情,略一停顿,然后讲:“你继续说,我很想知道当时少爷说了些什么。”
陈一:“他没有说什么。”
事实上,那会儿的姜兴就跟被定住了似的,毫无反应,只出神地看着雪白地板上蔓延开的殷红痕迹。
像一朵花,在徐徐盛开。
姜兴不说话。
他的灵魂与意识游离在喧哗吵闹世间之外。
陈一因为疼痛而流下了眼泪,滴答滴答,落在他的手背,那温热一点点浸透了绷带,往红肿胀痛的伤口里一路沉去。
仿佛在此刻与他的疼痛交叠起来。
但又并不相同,这疼痛是有温度的,是热的,不像他的疼痛,是冰冷的,刺骨的。
“我会死吗?”
小陈一看着他,泪眼汪汪。
姜兴望着躺在担架上的陈一,握住了他的手,一如他的想象,柔软,暖和。
于是吵闹人声霎时携着红尘滚滚铺面而来,一切又变得喧嚣而真实。
逐渐坏死的神经挣扎着发出哀鸣,痛楚开始铺天盖地袭来。
他忽然间又能听见树叶婆娑风声潇潇,看见周遭人群喧哗,万物在眼前复苏生长。
姜兴眨了眨眼睛,扑簌落下一行泪来。
“你不会死的。”
他这样说。
“当时他忽然抱住了我,还抱得很用力,我痛得要死,又不敢推开他。”陈一想了想,然后讲:“毕竟姜兴那时看起来就像如果我拒绝了他,他就会死了似的。”
李玟讲:“我来姜家的时间比较晚,只知道少爷曾在小时候两次受到袭击,而两次袭击都来自于他的母亲。”
“并不知道原来前因后果是这样。”
“少爷的母亲在生下之后他得了产后抑郁症,同时还伴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第一次试图袭击他人仅仅是因为保姆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家赶过去的时候,她正死死掐着那个保姆的脖子,而那个保姆的脸已经因为缺氧而涨得紫红了。”
“姜兴。”
天气依旧很冷,陈一揉了揉冻红的鼻子,望着窗外树影婆娑,阳光灿烂。
“他小时候对母亲有很多希冀和向往,还经常拿他妈妈的照片给我们看。”
“不过后来就没有了。”
李玟也抬起了头,浅色的琥珀瞳被阳光一映,几近显出一种水波似的清透来。
“少爷并不应该希冀着从一位病人身上得到爱,尤其是一位有心理疾病的病人,这注定了不会有一个好结果。”
陈一摇摇头,不赞同:“李玟,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个机器人。”
“渴望被爱这并没有错,每一个人都是渴望被爱的。”
李玟问:“你也是吗?”
陈一答得毫不迟疑:“我也是。”
“那你已经得到了。”
李玟这样说。
“你一直在被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