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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的脖颈——这是只听令于圣上的禁卫军金猊卫的腰牌。

    牧青远将那块令牌反复看了几遍,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那人身前,弯腰将令牌和折子一同递给了对方:“烦劳大人了。”

    那人并不接牧青远递来的东西,有几分为难牧青远的意思,他看着郑疏:“郑哥,这折子,可有些烫手啊……”

    郑疏乜他一眼:“老三,接了吧。”他看牧青远递了折子就有要走的意思,沉声叫住了他,“牧太守,请留步。”

    牧青远停了步子,他递交了圣上密旨中让他上报的折子,又已藏好了刘乙,现在一身轻松:“大人还有什么事么?”

    郑疏接过他口中老三传给他的折子,放在鼻子旁闻了闻,笑道:“牧太守,从景州上书的折子上,怎么有一股建德的雨味啊?”

    牧青远心下一声叹息,他自知瞒不过,此时却还要硬着头皮不承认:“下官建德生人,所碰之物,自然会染上一股家乡气。”

    郑疏向后靠在垫子上,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牧青远,半晌拖着嗓子说道:“是么?”他用嘴朝着老三面前还没开揭开盖子的骰子的方向努了努,“那么牧太守方才所说的,要看看我们三位嘴里的大牙,又是怎么回事啊?”

    讲话不能全然是假的,牧青远接下来说出口的全是真话:“三位大人通天的本领,连折子上建德的雨气都能嗅的出,自然也知道去年年末绸琼剿匪一事。绸琼县衙中有位和山贼搅在一起的巡检名叫郑敬,他是咬破牙槽中的毒药身死的,”牧青远此时想到开门的老者口中的“郑大人”也姓郑心下一动,他听到方才老三喊眼前人郑哥猜测他就是那位“郑大人”,稍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官除却文章并无所长,唯独好奇心比一般人强上一些,就差人将郑敬那颗藏毒的牙槽取了下来,留着看日后可有什么发现。后来景州那位名叫朱虬的钱太守派死士杀了山贼二当家,我将郑敬的牙槽与朱太守,哦,现在不该叫他一声太守,该喊他一声罪臣,我将郑敬的牙槽与罪臣养的死士口中藏毒的牙槽比了比,竟发现并不相同。下官方才就讲,除却文章也就好奇心比他人稍涨,所以郑敬究竟是谁养的死士此问一直不解,想求个答案罢了。毕竟说起死士,这天下人谁不知道,金猊卫是陛下麾下以一当百的死士呢?”

    郑疏每听到牧青远叫一声“郑敬”二字眉头就轻跳一下,他直直看着牧青远,却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并不躲闪坦然的回看他。

    “方才,牧太守,压的是大,还是小啊?”郑疏指了指没开盖的骰子,低声问。

    老三已从郑疏口中听到了怒意,他赶忙替牧青远答了:“牧太守说他压小。”

    “我问的是你吗?”郑疏目光凌厉的瞪了一眼老三,他指了指盖着骰子的木盖:“开。”

    老三猛地抬头看了一眼郑疏:“郑哥?”

    郑疏不再看老三,只看着牧青远:“开!”

    是牧青远按住了老三的手:“且慢。”他笑了笑,“下官年幼时也去过赌场,见识过一些非凡的赌术,三位大人本事通天,若没有将骰子掷出想要的大小的本领,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他这么说着将拿装了骰子的木盒拿起来重新晃了晃,又放回原处,“下官还压小,郑大人,还开吗?”

    郑疏眯着眼看他,半晌轻笑一声:“牧太守真是个有胆的,罢了,为官私赌,不是什么好事。”

    牧青远知道郑疏没有要真赌的意思,他向后退了一步,行了个礼:“折子我也递了,没什么事的话,天色不早,下官就告退了。”

    郑疏挥了挥手:“滚吧。”

    等牧青远依言滚出了小楼外的院门,郑疏掀开盖着骰子的木盒,三枚骰子两个二一个一,是小。

    郑疏愣了一下,他将木盒扔在地上:“我说不赌,救得其实是牧太守的命啊……”

    郑疏将牧青远的折子又递给老三:“用蜡仔细封了,立即就走,递到京城去吧。”

    老三行了个军礼,应了声“诺。”也走下楼去了。

    金猊卫走的官道,驿站换的都是最快的马匹,老三只用了不到十五日,就从最北的明月郡送到了京城芍阳,和牧青远的折子一同送到京城的,还有一封来自玥虏的密信,密信几经周转,最后一位传信人敲开了左相府邸的后门。

    左相钱不夷已经老眼昏花,他避退下人,带着镶铜边的水晶镜慢慢将那封密信外的封蜡用裁纸刀裁开了,里面破破烂烂,是一张被撕毁又重新黏在一起的文书。

    钱不夷一手拿着水晶镜,将文书上的字一字一句都看了,上面是稽淮的字迹,正是那封还没写完就因阿尔斯楞突然对嵇汀的提亲被稽淮撕毁的盟约。钱不夷放下水晶镜,他慢慢捋了捋胡子,还未来得及将文房的大门就忽的被人推开了。

    圣上于汝山避寒回芍阳宫后解了太子稽錱的足禁,稽錱上次请钱不夷来府中被舅舅训斥,真当听话在府里憋了几十天,等现在足禁终于解开了,第一件事就是要到钱不夷府中探望他。

    钱不夷对下人管教颇为严格,现在能这般大剌剌推开自己房门的人自然只有自己的外甥太子稽錱。

    “舅舅!”稽錱人未到声先到,他推开门,看到钱不夷从桌案上直起身子,问道,“舅舅在看什么?”

    钱不夷一副寻常的样子,他慢慢将那副文书折了起来:“顷碧前些日子寻了些古人残谱来让我赏析,”他摇了摇头,将那副文书放在平日用来装古谱的纸筒内,“舅舅年纪大了,看得到古谱,也抚不动琴了。顷碧!”他去喊守在门外的沈澈,沈澈除了去翰林院就是在钱府中跟在钱不夷身旁,听到这声叫立马就进来了,钱不夷将装有文书的纸筒递给他,“谱是好谱,放在琴房吧。”

    沈澈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接过纸筒:“顷碧知道了。”

    稽錱不是傻子,沈澈愣神的时间再短他也看到了,他脸上带笑,伸手拦住了抱着纸筒就要出门去的沈澈:“舅舅抚不动琴,甥儿就去请宫里的琴师为舅舅抚琴听,你说可好?”稽錱说着要去摸沈澈怀里的纸筒,被他躲了一下避过了。

    稽錱也不气,他笑着对钱不夷说:“舅舅,你这孙女婿倒也有趣,竟连一副残谱也不肯给我呢。”

    钱不夷看着稽錱,又看着没有辩解的沈澈,有些动怒:“映明!”

    稽錱听钱不夷叫他,故作伤心的说:“怎么?甥儿想找个琴师为舅舅抚琴,这事本意一片孝心,难不成还错了?”

    钱不夷前些日子伤寒刚好,他咳了两声,看着沈澈为难的样子:“顷碧,放下那副残谱,出去吧。”

    沈澈应了一声,他将纸筒放在钱不夷的书桌前,没有看稽錱,绕过他退了出去。

    “关上门。”钱不夷看沈澈走远了,对稽錱说道。

    稽錱就知那副残谱未必就是真的残谱,他掩上了书房的门,伸手去摸装有“残谱”的纸筒。

    钱不夷看着稽錱这幅有些浮躁的样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映明,方才你说的‘孝心’二字,只被顷碧听见了还好,万万不可在他人面前再说此话。”

    稽錱旋开纸筒的盖子,打开将文书铺在桌案上正准备看,他闲闲的接口道:“为何不可?”

    钱不夷恨铁不成钢:“‘孝心’二字,你身为臣子,只能对当今陛下说!听明白了么!”

    稽錱的注意力此时全在那副残缺不全的文书上,根本没听到钱不夷对他说什么,他胡乱应了两句,抓起文书猛地抖了一下,抖落了纸端未粘牢的一块:“前些日子我叫舅舅来我府中要说的就是此事!潜骊这小子,竟私自签什么要将宗室女嫁到别国的盟约,这事要是参他一本,他定会吃不了兜着走!”他激动的说了半天,才想起来问,“舅舅!这封文书,你是如何得到的?为何还要瞒着我?”

    钱不夷坐了下来,稽錱是他幼妹生下的孩子,与他年岁相差之大可做爷孙,他看着年轻的外甥,慢慢的叹了口气:“先不论这封文书如何到的我的手里,映明,我且问你,若收到这封文书的人是你,该做如何打算?”

    稽錱早就看稽淮不顺眼,天下没有东宫的太子看到领兵的亲王顺眼的道理,他语气中掺杂着几分兴奋,对钱不夷说到:“北陆王私自领兵与外贼签署盟约,罪名真要往重里说,说是谋反也不为过!再加上以王爷之身与外国使臣签署这种什么将宗室女嫁到别国的盟约,这天下谁人不知!我琪国在萍汀公主后就再无和亲的公主!只这两项罪名!就能扒了他王爷的这顶爵位!”

    钱不夷静静地看着稽錱,他没有反驳,继续问:“好,就算你要上书参北陆王一本,又是选在什么时机?”

    稽錱答道:“有了这份文书,写个折子不是什么问题,要我说,明日就该把折子呈上去!”

    钱不夷再也忍不住,他骂道:“蠢货!”

    稽錱被骂的一愣,他看着钱不夷:“舅舅?”

    钱不夷粗粗喘了两口气,看着稽淮:“这文书上,写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稽錱低头看了一眼:“两个月前。”

    “两个月!足足两个月!”钱不夷说话用了力气,他咳的天翻地覆才停了下来,“这封文书传了两个月才传到我手里,陛下又怎会不知道!映明,我且问你,是什么消息领兵的亲王知晓,当今的陛下也知晓,只有满朝的文武不知晓?”

    稽錱这时也反应过来,他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是军机密函。”

    钱不夷听到稽錱终于反应过来,慢慢出了一口气,他老迈的眼睛看了一眼稽錱:“錱儿,”他叫他的乳名,“还记得一个月前,我到你府中,对你说的什么么?”他慢慢的,一字一句的将一个月前在太子府中与稽錱说过的话又对他说了一遍,“北陆王是你的兄弟,更是陛下的臣子,他领什么兵,如何领兵,都不应是殿下你应操心的事。只要圣上坐在那王位上一日,这天下,就还只是他一人的天下,听明白了么。”

    这不是钱不夷第一次对稽錱提点诸如此类的话了,稽錱拿着文书的手紧了又松了,半晌,他说道:“那若是父王有一日千古了呢?”

    钱不夷猛地抬头去看他:“映明!”

    稽錱笑了笑,他放轻了声音:“我说笑呢。”

    钱不夷看着稽錱,长长叹了口气。

    远在苍州的稽淮不知自家兄长的这点小心思,他算着日子,打算再等不到阿尔斯楞的消息就放弃与戈铄同盟的意图,如果只是夺回海色郡,那么不需要戈铄的牵制,只从送秋山入手切断海色与玥虏本国的交通守上一阵子,虽然要花费过多人力物力,但收回海色也不是不可能。

    稽淮今日起早刚从校场回来,问自己的副将吴凛:“可有王子的消息?”

    吴凛已经不知是第一次摇了摇头:“还没有,送秋山山顶常年积雪,翻过雪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王爷还是再等等吧。”

    稽淮啐了一口,他颇为烦躁的耙了下头发:“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知会我,知道了么?”

    吴凛向来不回去招惹烦躁中的稽淮,他应了一声,看自家王爷走远了。

    此时的阿尔斯楞早已翻过来送秋山,地图上画出的那条羊肠小道因积了雪辨别不请,他们花了不少时日,等翻过了送秋山,为了绕过玥虏的地界又是十几日,等好不容易归城时,已是一个多月后了。

    此时的那日苏亲王府里面坐来自戈铄的不速之客,为首的那位手中拿着只有那日苏亲王一人未接下的臣王令。

    拿着臣王令的那人对那日苏的妻子劝道:“赛罕王妃,既然亲王探亲还未归家,不如王妃就替亲王接了这道臣王令吧。”

    丈夫比他事先说好的日子晚归了将近一个月,赛罕是知道丈夫此次远行的真正目的的,她这一个月都因过于担忧疏于休息,此时蜡白着一张脸:“大人请回吧,我一个女人家,没有替丈夫接下玥虏王令的道理,再说这份文书下给的人是我丈夫,又不是我。”

    前来传令的人看着赛罕这个样子,笑着说:“前些日子听闻送秋山下卷起了风雪,虽然亲王探亲的路不经过那里,但这个消息不禁也让人担心亲王是否在探亲途中遭遇了诸如此类的事情,王妃您说呢?”

    此次出行的除了丈夫还有小儿子,赛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自然承受不住失去第二个,她苍白的嘴唇抖了抖,没有说话,眼眶里已隐隐泛起了泪花。

    传令人看赛罕这幅模样,没有紧逼,他放软了语气:“既然王妃今日的脸色不好,那接不接王令一事往后拖上一拖也不是不可以,我们这一行人也没什么别的事,在那日苏亲王探亲回城前,怕是要住在这亲王府里了。”

    传令人是带了一百个戈铄士兵来的,早已将亲王府团团围住,此时早已轮不到赛罕拒绝。

    赛罕徒劳的咬了下嘴唇,最后她眼中的光黯淡了下来:“大人既然有次意思,就在府里住下吧。我去差下人收拾出屋子来。”

    传令人笑了笑:“多谢王妃了。”

    等阿尔斯楞回府中,看到的就是戈铄的士兵将自己府中团团围住的情形。父亲的兵马都在城外,没有来自父亲的令牌动不得,再加上戈铄被玥虏压制已旧,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摸出城外,与父亲麾下的将领接了头,只等着天色暗下来领兵回城。

    赛罕家中住下的玥虏的士兵,她自然坐立难安,可家中都是妇孺幼儿,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她当夜没有睡下,站在院中看着明月为晚归的儿子和丈夫祈祷。

    阿尔斯楞最熟悉自家府邸的情形,他杀死了守在外面的几个玥虏士兵,在稽淮给他的几位汉人士兵的帮助下翻过了院墙,小心的避开府内的玥虏兵到了母亲的房前。

    赛罕闭着眼睛祈祷着,忽然被人捂了嘴,她的惊叫声全数被阿尔斯楞捂在了口中。

    阿尔斯楞看赛罕还要挣动,低声说:“母亲,是我。”

    赛罕听到儿子的声音,眼睛眨了眨,泪坠在了阿尔斯楞的手上。

    阿尔斯楞不好在院子中留久,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顾不上安慰赛罕,拉着母亲走到了屋内。

    为了被人疑心阿尔斯楞没有点灯,父亲的兵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会攻入这里杀掉所有守着的玥虏士兵,他为了府里人的安危,必须先潜入其中好做打算。

    阿尔斯楞快速的对赛罕说着让她召集府中亲眷躲在一处房子里,以防被误伤,忽的赛罕拉住了阿尔斯楞的手:“你父亲呢?”赛罕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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