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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6月的某天——具体哪一天并不太清楚——一个明媚的早晨。阳光从布满污垢的窗台上爬进了小卧室,窗外的梧桐树上知了在咿咿呀呀的叫个不停,安冉简直懒得理它们,小男孩干脆用手将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的整个脑袋,似乎这样就能杜绝刺目的阳光和烦人的声音将自己弄醒。不过这多少有点自欺欺人,就好比以往吃饭时,就算自己埋头大吃依然会听见父母的争吵。
知了的叫声像极了母亲的怨言,对于母亲的怨言,安冉简直可以倒背如流‘你看看人家谁、谁、谁、人家怎么怎么样‘‘你要是有点出息,像个男人,咱们家也不会过得像今天这个样子?‘’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睛才嫁给了你‘等等,这些由于结婚生子后大多数不如意的女子都会吼出来的到台词早已把小男孩的耳朵震出老茧。安冉选择麻木接受,而父亲依然会受伤,他会像其它很多受了某句话刺激的人那样,从沉默中爆发抄起就近的碗筷狠狠的砸像地面,’你看不惯我、过不下去可以离婚啦!‘然后站起身来夺门而去。
安冉记得那一天父母没有争吵,事实上在那最的近一段时间内父母都没有发生战争,偶尔屋子里会相当安静。学校放假的第二天,他完全可以不用像打仗一样的飞快的起床、穿衣、洗漱,然后抄起桌上的零钱跑向学校,他当然也有足够的理由将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让梧桐树上那只该死的知了滚出自己的世界。
也就在那刻,一只留有烟味的打手将他的被子掀开,带着黑边框眼镜的父亲弯腰看着自己,安冉觉得他镜架上的污垢可以和窗台上的灰尘媲美。所幸这个面色泛黄的中年人刮了胡子,并且今天说话也比较温和。
“你放假了,我和你妈准备带你去人民公园耍耍,上次我路过公园门口的时候,从墙外看见里面有个大大的海盗船,只要你有胆子的话……”他嘿嘿笑道。
安冉知道父亲的意思,‘只要你有胆子的话我们就去坐坐’。他本想回怼他一句我怎么没胆子了?我比你有胆子!但小伙子忍住了,他觉得这话说出来可能会激怒父亲,从以往的家庭战争中他学会了一些忌讳词语,什么蠢啊、懒啊、没出息啊、没用啊、是绝对不能说的。他不知道这些词从母亲口中说出来父亲为什么那么生气?反正他俩在用这些词语骂自己的时候他并不怎么难受,安冉更生气的是那根放在门背后的竹条,当母亲将其抽打在自己身上时他恨不得将它千刀万剐。
“知道了。“这是安冉对他温和话语的温和回应。
“那就快点穿衣起床!“父亲直起身子皱了皱眉,“咦?儿子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我们是去公园哟!”他提醒道。
“?那又如何?”安冉?心想,“是跟在你们的屁股后面在那蚯蚓一样的小路上转来转去?站在一个用水泥砌成的亭子上和别人聊天;或者找来一个胸前挂着相机的大叔给我们照全家福?还是说你们干脆丢我在一个叫儿童乐园的地方,让我和一堆一样大小的孩子跳海洋球座碰碰车,直到我们玩儿得满头大汗后再满世界找你们?然后无聊的坐在茶馆的椅子上看着你们手中的麻将昏昏欲睡?我已经十岁啦!“安冉一边穿衣心里一边抗议,”只有小屁孩才会对公园的打地鼠感兴趣——而且、而且……”不知怎么的他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所以他当然也无法开心。
但他表面却是揉揉眼睛故作惊讶,“我们是去公园玩儿吗?”当得到父亲肯定的眼神后,“耶!”他用手指比了个V字在床上蹦跶了几下,表现出一般孩子应该出现的兴奋。
吃早餐的时候安冉注意到了父母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母亲没有再将头发挽起而是任由乌黑的长发泄过肩膀,她还特意打了点摩丝,这样在她旁边的安冉就能一边吸着面条一边闻着空气中的芳香。母亲穿了一件胸口上秀有紫色玫瑰的连衣裙,将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安冉觉得妈妈很美尤其是那一天。如果说要在他的小脑袋中找出一条不容反驳的真理的话那就是‘我的妈妈永远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那天父亲也一改多年的不修边幅形象,穿上了封存许久的西服,皮鞋擦得干干净净。安冉觉得父亲并不帅但却很魁梧,看起来似乎很精神,他望向他们母子二人的时候也是充满了笑意。不过这个男人在捧起大碗喝面汤的瞬间,安冉偷看到他的笑意立马消失了。
“我的父亲本来是什么样子呢?”安冉一边吃一边想,“他讨厌工作,上班仿佛会要了他的老命,于是他去上班的时候总是没精打采,摆着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种表情配上他高大的躯壳看上去十分滑稽。只有当他下半班才显得神采奕奕,为什么呢?因为他马上要拿起他亲爱的鼠标和它们一起战斗。父亲老是粗心大意,会吸烟也会喝酒,但却极少露出开心的笑容。只有当他坐在电脑面前,面对着满屏跑来跑去的小人儿和数字,或者家里来几个和他称兄道弟的朋友,他们在酒桌上不厌其烦的聊天时,才能听见他哈哈大笑。
“喂!安黑子,明晚哥儿几个再下几次猪七怎么样?爆到裁决的话就爽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说二娃,你他妈刷了几千头白野猪你爆到裁决了?你他妈要是能弄到裁决,老子就弄个麻痹戒子带带你信不?“
“切!“这时候他旁边的兄弟们往往会一口同声鄙视一句。
“别整那些没卵求用的,马上要攻沙了哥儿几个去祖玛提升下装备才是正事——来、来、来喝酒、喝酒!“
母亲呢?母亲从来不会参与父亲说的所谓正事,以前她还会坐在桌子上陪父亲和他的朋友聊上几句。虽然她不懂他们的游戏世界,但她总是希望能找点什么话题聊聊天。比如:‘你孩子读几年级了?你家那位在哪里上班之类的’他们会礼貌的回答她,然后立马回到几个游戏男之间的话题。她老是说他们来家里是客人,主人家和客人交谈是起码的礼貌。不过随着日子的流失,母亲最终也放弃了这种礼貌,一个人默默的坐在客厅那张破旧的沙发上看着电视,偶尔会按按遥控器皱下眉头。她似乎对每个电视剧都不满意,每隔几分钟就会换台实在不行就干脆转身走进卧室再也不出来。
她以前会等客人走后收拾他们留下的残羹剩饭打扫满屋的狼藉,她会叫上父亲一起打扫屋子并且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可是父亲的朋友会经常光顾自己的家,最后母亲懒得再管家务,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同父亲在卧室理论争吵。他们会控制他们的声音,但睡在隔壁的自己却能听得一清二楚。有一天深夜里母亲将父亲的电脑——他的宝贝砸个稀巴烂,怒急的父亲甩了母亲一个耳光,然后他们打了起来。自那以后他们的战争就在卧室和客厅之间来回转移,他们经常会明目张胆的打架把自己吓得大哭。最终结果是夫妻双方两败俱伤,有时候几天都不理睬对方,然后再由一方不太情愿的妥协而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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