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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六年九月十三。
彼日我身着紫蓝色丝绸旗装,遍绣一朵朵半开的梅花,活灵活现,十分鲜亮,并着镶边的盘云五彩,巧夺天工,头上插戴几枚鎏金白玉珠花。
站立于窗下浅浅地笑着,风露清绵,殿前新植着三五株冬珊瑚,枝条悠然出尘,花色仿佛晓天明霞,清淡柔美,如雪如雾。
正凝神,却是千嬅将一个盘子奉上前来,只见各种各样的圆钵整齐陈列。
“小主,这是神仙玉女粉。”
她取过一个打开,我闻了味道,这里头的益母草是端午时采集的,全株无带土,晒干后捣成细分过筛,加上面粉与花瓣上头的晨露,揉捏成如鸡蛋大小的药团再晒干。
取黄泥做一个四旁开窍的炉子,上下放檀木炭,药团放中间,大火烧一顿饭之时,再改文火烧一昼夜。
取出凉透细研过筛后置入干燥的器皿中,每次取益母草灰十两,加上滑石粉一两,胭脂一钱,调匀即可。
我看了看,打开其中一个描金铜胎画珐琅圆钵。
只有掌心般大小,浅粉色琉璃为底,镶了鎏金的边缘,细腻地刻出了喜鹊登梅的图案,极为精致华美。
打开盖子之后,入目的便是白色的膏体,晶莹剔透,如上好的玉一般通透明澈,细细一闻,幽幽的芬芳随之入鼻。
仿佛暮春的玉兰一般迷离,仿佛仲夏的莲花一般高洁,又如深秋的甘蔗一般清甜,再如寒冬的绿梅一般冷香傲骨。
直叫人闻之惊叹,肺腑明净,清清凉凉说不出的舒服,如此悠远的芬芳,实属沁人心脾。
我抬眸,诧异道:“这是何物?好生奇特!”
千嬅叹道:“此物取新鲜的鹅脂,调了上好的珍珠蜜,再添七七四十九种花朵,经三十七道工艺才成,万金难求。”
过了不久听闻小顺子来传,荣嫔与安嫔在殿外等候,说是来问候我。
我知道是不速之客,定是卿贵妃派来“问候”我的,可人家初次拜访,不能不见,只好请她俩进了西暖阁,又吩咐灵雲上茶。
荣嫔是满军镶黄旗的马佳氏,名为馨予,明眸潋滟,黑白分明,仿佛两颗星子在漆黑的夜空里濯濯明亮。
许是常年在卿贵妃座下,虽然她的父亲为三品顺天俯尹,但衣着一向朴素,彼日一袭月白色柳燕迎风丝绸旗装。
衬着她的容颜,愈发显得素净简洁,衣襟袖口是浅蓝色,绣着荷叶与莲花,荷叶仿佛迎风舒展,其间悄然探出几支莲花,含苞待放,粉白娇俏。
妆容也是清淡,簪子耳坠皆是含蓄的珍珠,并无其他珠玉环佩。
而安嫔则是汉军正蓝旗的李氏,名为小怜,一看面相便知是娇生惯养。
她得宠后赐居于储秀宫的西配殿悦蝶殿,彼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身着桃红色绣芙蓉争艳丝绸旗装。
行走间名贵的美玉环佩叮当作响,尤其是以金丝编织的香囊,虽只有两只手指大小,却是精美得巧夺天工。
荣嫔的言行举止十分客气,她轻抿了一口茶水,轻轻道:“好香的茶!妹妹一饮一食皆为精品,可是有口福了。只是吃喝归吃喝,不知妹妹这几夜休息得怎么样?贵妃娘娘时常惦记你呢。”
心下知晓她是嘴皮上的问候,却也是不由得逢场作戏,轻笑道:“臣妾何德何能,劳娘娘记挂,还望荣嫔代臣妾向娘娘转达谢意。”
“荣嫔姐姐,宁贵人如此得皇上宠爱,只怕是夜夜美梦,又怎会睡得不安稳呢?看她精神抖擞,面色红润便知。”安嫔拨一拨东珠南红金累丝步摇,随着她说话一闪一烁,看得久了,眼前都是那星星点点的雪白赤红星芒。
荣嫔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笑容依旧温和得体,只低眉悠悠抿着茶水。
我转眼间瞥见安嫔腰间那个金丝香囊中有一团黑色物体,不知是否因她的动作而有动静,故以为是不知名的香料,于是继续品茶言语。
正与荣嫔闲话,却是感觉手腕处簌簌地有点痒,低头望去,乍然瞧见一只黑色的臭虫悄然伏之。
正欲将其驱赶,安嫔却大惊小怪道:“哎呀!宁贵人,你身上怎会有臭虫?"
我静静地将其拨至脚边,踩死,踢开,淡淡道:“一只虫子而已,不打紧。”
荣嫔神情自若道:“宁妹妹无碍便是。”
安嫔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茶水,不知是不是走了过久的路而渴了,灵雲捧着紫砂茶壶上前来为安嫔添着茶水,电光火石见瞧见安嫔的胳膊移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一
“啊!”安嫔花颜失色,惊呼着拧眉喝道,“臭奴婢!没长眼睛么?毛手毛脚的,端茶倒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怎么当差的?”
闻声望去,只见安嫔身上的丝绸旗装湿了一大片,她身侧的一个宫女正用桃红色纹绢擦拭着。
灵雲急忙跪在地上,求饶道:“奴婢无心之失,冒犯了娘娘,望娘娘饶恕!”
荣嫔不以为意,轻轻道:“哎呀,这样蠢笨的奴婢,连安妹妹都伺候得不周到,又怎能伺候好宁妹妹呢?”
“荣嫔姐姐说得在理,依本宫看,拉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乱棍打死便是。”
安嫔说罢便示意身侧的宫女,后者点了点头便上前去,灵雲早已瑟瑟发抖,闻言更是泪如雨下。
“慢着!”话音刚落,宫女便止住了动作,我微微皱眉,“她到底是绛紫殿的人,即便犯了什么错处,也是应该由我来发落,不劳烦安嫔了。”
安嫔不悦地瞪着我,那尖锐的目光仿佛刀刃一般刮过脸庞,我却仿佛不知,她仍不肯死心,道:“宁贵人此举似乎有袒护宫女之嫌呐。”
正想开口,却见荣嫔忙开口圆场:“这奴婢虽伺候不周,却也是罪不至死,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瞥眼那湿透的丝绸旗装,只静静道:“罚她一个月的俸禄,至于衣裳,我自会赔偿。”我唤来秋语,“去衣橱里取几件来衣裳给安嫔挑选。”
安嫔不怒反笑,道:“罢了,本宫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一个小小奴婢计较了。至于衣裳,皇上早已赏赐了本宫许多,也是不需要宁贵人的了。”
……
月色如欲醉的浓华,透过窗纱仿佛乳白轻雾笼于地面。
彼时特意吩咐灵雲留下为我卸妆,又遣开的其他宫人。
她是家中独女,有一对六旬父母与一个十岁的弟弟。
我知道,要一个奴仆对主子忠心不二,疾言厉色与恩威并施是远远不够的,若是拿捏得不好便会适得其反,所以,偶尔的体恤包容与小恩小惠是不可少的。
透过镜子瞧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我随手从妆台上取过一个翠玉手镯,道:“这个镯子你拿去充当俸禄。”
灵雲的手一顿,神情一愣,随即跪下道:“小主今日肯出言为奴婢说公道话已是莫大的恩德,奴婢感激不尽,实在是不敢再收下小主的镯子。”
“安嫔位分在我之上,我也是不好怎么反驳,只是她这样欺辱我的属下,我自当要尽力为你们做主。你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先收下罢。”见她没有要收下的意思,只好装作不悦,“不然我可不高兴了。”
灵雲伸手接过,磕了头,泪眼婆裟道:“多谢小主,多谢小主……奴婢愿意为小主做任何事……”
我扶她起来,温和一笑,道:“你明日去折一束时令鲜花供于殿中,便算是报恩了。”
灵雲破涕为笑,道:“奴婢是从尚花房出来的,往后自当日日采摘最漂亮的鲜花来给小主观赏。”
移步窗前打开步步织锦摘窗,仰望夜空,月亮又清又冷,如一轮浅浅的玉轮悬在空中,从西面泻下冰一般的银辉,白晃晃一片晶莹。
今日是十五,玄烨必然要在皇后宫中过夜的。
清凉舒爽的微风徐徐吹进来,带着其他宫殿所植夜来香的幽幽之味,甚是浓郁呛人,我皱着眉头关了窗。
……
康熙十六年九月十七。
明净的日光透过窗纱滤进来,格外温暖惬意,殿中十二扇浅粉色香纱垂幔因着日光盈盈发亮,仿佛撒了金粉银霜一般,煞是好看。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那是玄烨好听的声音,龙涎香丝丝缕缕飘进我的呼吸,“还没还用早膳呢?今日御膳房做了红烧瑶柱与乌梅豆腐,我记得你爱吃,便带来了。”
我笑道:“好。”
他取过我手中的竹篦,轻缓地为我篦头发。
小顺子进入殿中,打了个干儿:“禀小主,早膳已经做好了,小主何时要用膳?”
我微笑道:“即刻端上来罢,热热的才好呢。”
很快秋语为我篦了小两把头,小厨房送来了鱼松粥,另有三荤三素:胡椒猪肚汤、风腌果子狸、蛋蒸海参、乌梅豆腐、牛乳鹦鹉菜、鲜磨菜心。
我用如意头银勺为自己与玄烨各盛了一碗鱼松粥,道:“这些都是你素日里爱吃的,多吃些罢。”
“你还记得?”他目光炯炯,语气也是携着几分惊喜。
我嫣然一笑,夹了些牛乳鹦鹉菜置进黄底釉紫色彩云蛟龙瓷碗中,道:“这鹦鹉菜浇了牛乳,你尝尝。”
他微笑着吃下:“味道不错,只是火候不够久,你回头让小厨房多焖一会儿,煮烂了容易消化些。”
我正扶着青花瓷折枝葡萄纹小碗喝粥,心中一暖,眼框微微湿润,原来他还记着我幼时的肠胃不大好。
想起方才他为我篦头发,其实,若他不是九五之尊,我有千百个愿意与他做一对布衣夫妻,白头偕老。
玄烨瞧见我眼中有泪光闪烁,摸了摸我的脑袋,徐徐为我舀了一大勺乌梅豆腐,通透的乌梅汁子夹杂着蜂蜜与糖浆,仿佛浓稠的水晶丝丝缕缕粘于白玉勺子之上。
“女子合该多吃些蜂蜜、豆制品,这样皮肤才会更加嫩滑。”
我心下知晓他是趁热打铁,羞怯之下轻轻咀了他一声,却也是乖乖吃下豆腐。
忽然听他道:“朕知道,安嫔昨日来你这儿胡闹,已经降她为贵人了,你宽心便是。”
虽说李氏是胡搅蛮缠,可已被我拦下了,何必降了她的位分呢?似乎小题大作了。
诧异地抬眸,只见他眼中复杂不定,淡然道:“人生在世,看轻则轻,看重则重,心态罢了,我不会计较这些。”继而想到,这种鸡毛蒜皮间的小事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传到他的耳中?于是踌躇道,“你国务繁忙,是怎样知道这些的?”
玄烨随口道:“皇后执掌六宫,自然是要将妃嫔的为人处事一一说来。”
……
早膳之后,玄烨回交泰殿批阅奏折了,我去莲姿殿看望倪霜,又一起去上林苑走走,倪霜孜孜不倦地给我讲着宫中的趣闻,我也是倦然浅笑。
彼时正值深秋九月,在这菊花怒放的时节,爽朗的空气中隐约多了一丝寒气,连融融清美的晨光也是夹杂着菊花清苦的气息,显得漫无边际。
转过长街时,一行人在我面前浩浩荡荡而行,定眼望去,为首的是卿贵妃,两侧拥簇着荣嫔与安贵人,后头跟着许多太监与宫女,分为两排步步紧跟。
荣嫔与安贵人本是如花仿佛玉的美人,一个端庄一个娇俏,站在一起倒也是比不出上下,但卿贵妃一出现,她俩便统统输了几分颜色。
待她们走得近了,方才与倪霜一起施了礼:“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卿贵妃也是不即刻唤起来,只掏出浅绿色纹绢掩了掩口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起来罢。”
我谢恩起了身,忽然听闻安贵人有心无意道:“前几日与荣嫔姐姐去看望宁贵人,却是见一只臭虫伏于宁贵人身上,众所周知,臭虫只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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