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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厚重,丝丝细长的总觉着张牙舞爪了些,品不出“人淡如菊”的气韵。
茗湘苑的是一个宽阔的庭院,十几根盘龙飞凤的汉白玉石柱错落其间,上百个汝窑瓷、龙泉窑青瓷、景德青花瓷、哥窑瓷冰裂、紫砂花盏连绵不绝。
红菊有墨菊、红杏山庄、墨牡丹、金背大红。
黄菊有玄墨、古龙须、金皇后、兼六香黄、黄香梨、黄半球。
粉菊有粉荷花、粉葵、羞女、龙吐珠。
白菊有玉翎管、天鹅舞、瑶台玉凤、绿水秋波、冷艳、花红柳绿、白玉珠帘、白松针、白牡丹、白毛菊、白毛刺。
还有三五种颜色聚在一起的点绛唇、紫龙卧雪、泥金香、黄毛刺。
倪霜因脚伤复发,无法来参加,我得知后微微失落。
大致瞧了一番,众嫔妃已悉数到齐,莺莺燕燕三五一簇,谈笑风生,只是不见卿贵妃身影。
有几个位分在我之下的宫嫔前来献媚,我心下厌烦,却也是得敷衍着。
身旁也是有答应或是常在在皮笑肉不笑地祝贺一个叫那拉贵人的宫嫔有孕之喜,有的在指桑骂槐,还有的在炫耀恩宠。
忽然朱红色大门外有尖厉的太监声音传来一一“皇后娘娘驾到。”
嫔妃们面向皇后施礼请安,微微垂眸,待一双五翟凌云朱锦花盆底鞋缓缓行至眼前,皇后很快唤起身。
皇后身着深紫色丝绸旗装,外头是明黄色氅衣,用银线绣着凤穿牡丹,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玫瑰晶与东菱玉,流光溢彩之余更显大气而端庄,一时间其他嫔妃的风采都被比了下去。
耳坠是她时常佩戴的那对,看来也是最喜欢的,由三颗东珠隔着花托层层锁结,末尾坠着一颗拇指大的鎏金灯笼。
镂空的花纹为隐隐看得出是五翟凌云,内镶细碎的蓝宝石与祖母绿,冷然的蓝光与清透的绿光轻轻摇戈着,将东珠的温润与赤金的耀目衬托得更加贵气。
更兼头上插戴一对镶着各色宝石的凤凰揽万福金钗。
她丹凤眼一扫,不悦道:“卿贵妃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一道太监的声音传来:“皇太后驾到,贵妃娘娘到。”
这是我头一回见皇太后,明黄色丝绸旗装,外头是深蓝色兰桂齐芳氅衣。
头上插戴南宋的龙凤瓜果金钗,龙的造型仅在钗身钗首的相接处,钗首主体是展翅欲飞的凤凰,立在瓜果藤蔓中。
龙造型的首饰除了帝王,只有太后有资格佩戴。
她是当年孝庄太后亲封的孝惠章皇后,也是如今的仁宪太后。
她比玄烨年长十几二十岁,气色极佳,举止端庄,一看便是福气深厚之人。
不止是入宫日久的嫔妃,新晋的宫嫔们也是一心想要讨好,纷纷露出最为得体的笑容。
而在皇太后身侧稍后一站的自然是卿贵妃了。
她身着绯红色丝绸旗装,绣着大而鲜艳的金缕千瓣菊,衬得她的身影如一抹绯红色的云霞,外头是翠鸟舒翼坎肩,双肩处一个接一个的金连钱图案,缀满细碎的黄琥珀与白水晶。
头上是一套点翠首饰,另缀浅橙色玛瑙珠花,光辉四射,愈发显得她姿容盛雪。
皇后施了一礼:“臣妾给皇额娘请安。”
其他众嫔妃随后行礼,口中道:“臣妾等给皇太后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皇太后道一声起来,卿贵妃向皇后福了福身,也是不急着解释自己为何姗姗来迟。
皇太后因受过玄烨生母孝康章皇后的雪中送炭,只可惜她早逝,卿贵妃幼时在宫中无人关照,于是皇太后对孝康章皇后的外甥女格外照顾。
不等皇后询问,皇太后先道:“方才嘉宜陪哀家在寿昌宫品画,故而迟来了些,皇后不介意罢?”
皇后笑道:“皇额娘的心情最要紧,若是卿妹妹能使皇额娘高兴,臣妾也是欣慰。”
卿贵妃轻笑道:“皇后这是哪里话,取悦太后这本就是皇后的事儿,臣妾只是机缘巧合代劳罢了。”
一番话说得有些怪异,皇太后瞥了卿贵妃一眼,示意她不要胡言乱语。向皇后道:“哀家听闻有一位新晋的宁贵人,不知她今日是否来到。”
皇后示意我向前,素手一指:“便是她了。”
我屈膝施了一礼,自报家门,皇太后双眸仿佛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皇太后示意我起来,我善意地笑了笑,谢了恩起身。
众人都到齐了,故开始赏菊,起初气氛勉强和睦,后来皇太后要回宫喝汤药,没有硝烟却让人窒息的斗争开始了。
卿贵妃捧起一朵有着淡淡绿色的绿牡丹轻嗅着,皇后见了,微笑道:“本宫瞧着,卿妹妹的衣裳也是绣着绿菊花呢。”
卿贵妃瞥了一眼正在细细观赏着一朵红菊墨菊的皇后,徐徐道:“宫中所栽培的菊花,再名贵,再艳丽,到底比不上陶渊明所植菊花的清冷傲骨。而菊花之美,更在于其气韵而非颜色。所谓好菊,白菊最佳,黄菊次之,而姹紫嫣红之流,终究,是失了风骨的。”她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那是淡得几乎看不出的冷笑,“据说一个人赏什么样的花,便是代表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
皇后不以为然,继续观赏,只是走着走着到了白菊一带,卿贵妃见了冷冷地笑,却默不作声。
我安静地站立在一旁,身侧的一条及腰高的汉白玉石柱上置着的一盏红白相间的香山雏凤,每一片花瓣都微微卷起,倍显敦厚华丽。
花瓣外侧是白色的,而那白色并非纯洁仿佛雪,而是带有些许通透如明澈的月光白,内侧则是暗沉浓烈的朱红色,只一眼,便会觉着刺目。
不禁抬眸淡淡地扫过眼前一群或文静清丽或娇艳妩媚的嫔妃,后宫给局外人的映像不也是如此么?外表安详和睦,但只需踏足半个月,便会知晓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凝神间,德贵人乌雅氏融融一笑,上前道:“菊花有‘寿客’之美称,寓意吉祥长寿。嫔妾愿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是了,菊花乃名花。不像有些无名小花,卑微低贱。”卿贵妃说着,顿了顿,忽然侧首问我,“宁贵人,你说是不是?”
她的声音仿佛漫不经心,却如刀锋划过我的心口,暗自深呼吸了一下,定了定心神,暗自握紧一个和田玉相思佩,淡然道:“尊卑本在人心,贵妃娘娘慎言。”
德贵人本是恭贺皇后与卿贵妃二人的,论位分也是该是皇后先开口,却被卿贵妃硬生生抢先了去,皇后当众受辱,却依旧温婉含笑若春水碧波。
“自古英雄不问出身,宁贵人所言有理。”皇后目不斜视,只缓缓说着。
卿贵妃听了我话,原本是要发怒,但碍于场合终究收手了,只冷眼瞪了我一番,寒蝉鸣叫得凄凉,我心头不免一番烦躁。
……
月光极为皎洁,天阶夜色凉如水,犹如无边无际的水银从三千尺泼洒下来,银辉如瀑。
我一向浅眠,听到翅膀煽动的声音便从七宝琉璃榻上起身了,我知道,是小小回来了。
“主人主人我回来啦。”
小小的声音稍稍有些大,我生怕它吵醒了在门口守夜的小顺子,赶紧把食指竖立在唇边:“嘘!小声点。”
小小压低了声音,缓缓道:“表哥居然给她掀红盖头,还把那顶价值连城的鲛绡宝罗帐赐给了她,本宫三番两次向表哥讨要,他都不舍得给,姜焓倒好,没吭声就得到了。你明日一早就去告知她们,虽然盛夏早已过了,可本宫还是燥热,让她们吹些风,本宫也是好凉快凉快。”
她们?指的怕是荣嫔等人了,不知道她们会做出什么事,可我心里也是不免冷笑。
夜风吹过光秃的枝桠有霍然的冷声,檐下昏黄的宫灯摇曳出碎金仿佛的斑驳光影,仿佛又冷又沉的浮华一梦。
隐隐约约听见从结果的枣树上传来蝉鸣声,低沉而悠远,很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模样。
过了两日终于知道卿贵妃所说的吹风是什么了,长街、上林苑,甚至是茗湘苑,只要是后妃时常出现的地方,都有宫人三五一簇在窃窃私语,弄得流言蜚语满天飞。
主角自然是我了,只是说的话实在是令我百感交集,像打翻了心中的五味瓶。
一一孤女争宠。
呵!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现下她可以称心如意地凉快了。
这些都不是我自己听到的,而是秋语她们偶然听闻后转告我的,而我却不故意避嫌,依旧大大方方做该做的。
当年我只是一个襁褓婴孩便被父母遗弃于南少林,是寺庙的和尚发现了我,将我收养。
有多少个黑夜,我都在独自向往父爱与母爱,我多次幻想我的父母是因贫穷无法抚育才如此。
昔年的往事忽然缠绕在心头,我的心情如湖水一般凄凉着。
……
康熙十六年十月初三。
这一日晨时我正在读诗,却是听闻绛紫殿迎来客人,不是倪霜又是谁?她怀中抱着一个女娃娃,眼睛极像她母亲,明眸点漆,煞是水灵。
贞宜在格格里排行第四,名爱新觉罗-涟心,现下三岁半。
正巧灵雲去尚花房捧来了一大束天竺葵,细细放置在白地矾红彩描金寿星公骑鹿花樽之中,那样明艳的颜色,逗得贞宜看个不止。
我欣喜地迎上前去,摸一摸她肉嘟嘟的粉颊,道:“姐姐怎么把涟心给带过来了?”
倪霜笑道:“宜嫔这会儿陪太皇太后在宝华殿诵经祈福,涟心便由我来带。”
我吩咐小厨房做几道点心来:芝麻南糖、柿霜软糖、蜜饯菱角、鸭血糕、豌豆黄、红豆绿豆糯米糕。
涟心这会儿像是我小时候的模样,一见着好吃的便眼馋,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一桌子美味。
我轻笑一声,拾起一块豌豆黄递给涟心:“想吃什么自己拿便是。”
她伸手接过,声音稚嫩道:“谢谢宁娘娘。”
看着涟心咀嚼着豌豆黄,忽然想起一事,道:“宜嫔无生育过,不知会不会带孩子?”
倪霜欣慰地笑了,道:“宜嫔虽无生育过,带起孩子来却是十分上心的,涟心在她的南薰殿,我放心。再说涟心夏日里爱生痱子,翊坤宫是六宫中最为凉爽的一宫,也是的确是一个好去处。”
涟心坐在倪霜的大腿上,悠闲地晃动着小腿,又拾起一颗饱满的芝麻南糖吃着。
忽然听得“吱吱”一声轻响,只见一只红松鼠不知从何处窜出来,见着几个人面面相觑,又即刻掉头钻入帐帷之中。
涟心见了咧嘴轻笑,拍着小手,连连道:“小松鼠!小松鼠!霜娘娘,您瞧,小松鼠!”
涟心欢快的笑声传遍绛紫殿每一个角落,犹如三月清风拂动檐间的风铃,听得人心荡漾,不免心意迟迟。
倪霜见涟心高兴,自己也是笑得更为欢喜,她的眼神仿佛太液池的水,温润得能溢出来。
我心下知晓,孩子是母亲的全部,若孩子平安,便是母亲最大的安慰。
倪霜渐渐合拢了笑意,对我深深道:“小焓,人生在世,会遇见许多人,有人疼爱,有人呵护,也是有人嫉妒,有人怨恨,你只需要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无需为那些人伤神,爱你的人只会更爱你。”
孤女争宠一事我从不向她诉苦,她却懂得,这是她这个月来第三次宽慰我。
我微笑道:“活在别人的目光中,迟早会迷失在自己的心路上。”
两双手紧紧交握,她的手心比我温热许多,那种温热仿佛透过肌理渐渐渗入心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