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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起雨,惊雷刺穿穹顶。

    裴祎脚步顿挫地行于雨中,握在手里的荷包被雨水浇湿,她手指冰冷,雷光倏地撕裂黑幕。裴祎抬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雨点砸在她的身上,就像刀刃在剔除她的罪恶。

    雨声连绵,好像永远都不会停。裴祎不喜欢下雨天,当年她和母亲搬进睿都那日,风狂雨急,山道崎岖,泥水飞溅,一路上裴祎被颠得难受,好几次都想要下车呕吐,那时她才十二岁,什么都不懂,离开了故乡一路哭个没完没了,母亲只抚着她的脑袋,轻声告诉她,道:“阿则莫哭,我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什么才是好日子……

    裴祎心里没有衡量的准绳,现在五百年一晃而过,大风大浪曾卷入她的命轨,她在漫漫黑暗中摸爬滚打过,她吃过苦,受过累,却还是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日子”。裴祎神色痛苦,抬手捂起耳朵,试图隔绝掉烦人的轰鸣声,她缩着肩膀低声啜泣,脸上湿热的泪水划过面颊,烫穿了烙在心里的陈年伤疤。

    雨声错乱,零碎的旧事像洪流渐渐将她淹没,她忽地失神地喃喃起来,“错的!都是错的,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

    裴祎腿一软,跪在大雄宝殿外埋首痛哭,雨水从顺着檐角落下,打在她节节分明的脊梁骨上。

    雨滴如玉珠落地,敲击着裴祎的耳膜,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害怕打雷,看到雷光心里就会发毛,在葳城的时候,有一次她因为雷雨天不敢回家,只好躲在学堂里,本想着等雨小些再回去,不料那雨一下就下了两三个时辰,母亲迟迟不见俞安则归家,心急如焚,提伞打灯四处寻找,不论是否人烟之地都遥声呼喊。

    俞安则缩在书案下捂着耳朵,像只怯弱的小动物一般,身体忍不住发抖,待母亲来时,她先是一愣,见母亲全身挂了水,头发湿黏地贴在脸上,她心里的愧疚感翻涌而起,觉得自己真是没用,让母亲受委屈了。

    俞安则以为母亲会生气,会因为她没回家而训她一顿,却不料对方见着俞安则先是舒了一口气,又告诉她家里做好了清蒸鲈鱼等她回去吃。

    净空师傅提着伞走过来,见裴祎跪在殿前被淋得湿透,他叹了口气,伞微微倾斜向她,净空强忍着风湿疼痛对裴祎道:“阿弥陀佛,妖皇大人,一切皆是因果。”

    裴祎哽咽着,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金身佛像,她是高高在上的妖皇,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己渺小。

    是命运让她认识到,自己也不过是平庸之辈。

    佛祖垂眸,就像在同情裴祎这个可怜人一样,她随即一笑,雨水顺着她的脸滑下来打在她的手背,冰凉沁了她一身。

    被可怜也好,被不解也罢。

    她俯首叩谢,道:“我佛慈悲。”

    净空习惯性地抬手顺了顺稀疏的白胡子,安慰道:“妖皇大人,您的母亲安然而去矣,您应该高兴才是。”

    裴祎不以为然,她抽着鼻子,哽咽道:“净空师傅,您知道我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净空不语,静待下文。裴祎目光涣散,雨水渗进眼里,她抬手抹去,偏偏就是怎么抹也抹不净,她愧疚地道:“我十八岁那年被扣以罪名,母亲那时怀有身孕,她为了替我申冤,长跪在司律府前……?”

    说到这里,裴祎戛然而止,忍不住失声哽咽,她那时候被关在省罪台里,不知日升月落,昼夜更替,霍远程趁虚来踩她一脚,把喜乐抓起来炖成一锅肉送给她吃,还告诉她阮芍因为替她申辩,跪死在司律府前在一尸两命……

    裴祎抬眸,眼神里尽是愤恨,又有恐惧,她痛恨无能的自己,她卷起冰得发白的手指,颤声道:“我对不起母亲……”

    她说着说着,像是失了神般,连连叩首又起,一边磕头嘴里一边念着:“我有罪……”

    雷霆乍响,净空师傅吐出一口沉重的气,转着佛珠道:“妖皇殿下,就算天下人都对俞安则啐尽唾沫,但长路漫漫,你只管向前走去便是,待至灯火通明处,应是柳暗花明时。”

    裴祎神情木然,净空师傅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他哑着声,道:“殿下,您母亲能笑着坦然离去,便已胜过世间无数人,人生能有几回甘愿几回乐,愿想尽了,不留遗憾,足矣。”

    净空顶着腿疼向前一步,温声道:“殿下,回家去吧。”见裴祎没动静,他又继续道:“不语每年祈愿节放文灯的时候,都会念着祝愿自己的女儿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

    妖皇宫内,空气燥热,芸姨小心地架起窗户,敞开一道缝隙透透风,窗外雨声淅沥,沉闷地打在窗面上。她走到床边抬手摸了一下裴祎的额头,感觉烧退了些,心里不由得一喜。裴祎被对方的手冰醒了,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到芸姨坐在床边,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芸姨急着道:“殿下要不再休息一会?”

    裴祎摇摇头,她这几日病得不知白天黑夜的,发懒睡了好几日,迷糊的时候她记得芸姨端了粥来给她喝,但她每次都是喝几口便又睡下了,芸姨关心地问道:“殿下怎么回事?”她一边说一边替裴祎拉高了被子,免得又着了风寒,“淋了一身雨回来,可把大家担心坏了。”

    “一时贪玩罢。”裴祎无心回答,将脸埋在枕头里。

    裴祎不想说,芸姨也不敢多问,她对裴祎道:“殿下,锅里还有热粥,一会我盛点过来。”

    “不用了。”裴祎道:“不想吃。”

    其实是吃腻了。

    “那怎么行。”芸姨面带愁容地道:“殿下老是不吃东西,对身子不好。”

    裴祎不再说话,芸姨别无他法,也不再劝,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多说一句惹得主子不高兴,她起身行礼告退,裴祎听着芸姨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待声音消失殆尽后,她伸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了母亲留给她的荷包,上次荷包被雨淋得湿透,压在枕头底下捂了三天还是有点点潮湿。

    裴祎抬指,指腹划过荷包上的小黄犬,心里倏然一酸,但她又感到开心,这是母亲特意给她绣的荷包,一想到这一针一线都是出于母亲之手,就感觉好像母亲在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她,从未离去。

    她轻轻将荷包攥在手里,手指缩起的时候感觉被硬|物硌到了,裴祎打开荷包一看,发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玉,她倏地精神起来,抬指将里面的玉块夹了出来,翻在掌心瞧了一阵。

    原来是爻疏玉。

    按葳城的习俗,未出阁的女子身上都会带着爻疏玉,待遇见心上人,便把爻疏玉交与对方,如果对方收下了,则说明二人心意相通。

    裴祎有些难过,躲在被子里偷偷啜泣。她把物什收好,虽然爻疏玉她暂时用不上,但毕竟是母亲留下的,她得好好保管才是。

    这时忽然有妖仆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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