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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到小暑节气,大昭朝的江山四处都不安生,除了一直在治理的河道水患,雷暴天气在各地方频发,这种剧烈的暴雨夹着大风惊雷,呼啸着从天上砸向人间,有时还伴着冰雹,小如黄豆,大的能如拳头一般。
群山绵延的地方,到了这时节,山洪暴发就是常有之事,还会引发泥石流,大片大片的村庄百姓都陷入困境。
对朝廷来说,百姓受灾还不是最困恼的情形,关键是赋税徭役最重的州府县,不是干旱就是洪涝,东旱西涝,田地里颗粒无收白忙活,情形稍好的地域,又被接连几场冰雹暴雨给砸了个稀烂。老百姓都卖儿鬻女、饿殍遍野了,恨不能把骨头都敲碎,哪儿还有半点余力去交赋税给官府。
京城临着运河,连绵暴雨导致河道水位上涨,本来承正帝要率朝中重臣祭祀,保佑大昭朝风调雨顺,百姓安泰。可几日前,头风宿疾又发作,头痛欲裂,根本起不来床,所以在万民面前露脸的大事儿,就顺理成章的落在了太子头上。
三日后,太子贺兰承煊携朝中重臣天未亮就从皇城出发,浩浩汤汤的奔赴太社坛和太稷坛,行祭祀大典。
高大英武的御林护军夹道驻守,身披金甲的骑兵先前开路,跟随着玉辇、导盖、盥盆、拂尘、唾壶、马杌、交椅各一件,提炉、香合、水瓶各两件、仪刀和豹尾枪各三十支、各种大小、行制不同的伞盖共四十六件,寿扇等各种不同的扇共七十六,各种幢和幡共三十二件。
各种式样的旌、金节、氅和麾让人目不暇给,上百件代表贺兰氏源起传说的五色旗帜迎风摇曳,钺、星、卧瓜、立瓜、吾杖、御杖、引杖等仪仗共一百一十二件,珠宝璎珞琉璃彩灯二十盏。
再之后,是玉辂、金辂、象辂和革辂各一乘、宝象五头、导象四头、静鞭四根、仗马十匹、后护豹尾枪十支、仪刀十把。
震天的气势,威慑四方。
原本因为近日天灾人祸频发,出行的阵仗已经降了不少规格,可谁知前几日,马皇后忽然命宫人开启皇宫大库,取出行架仪仗之物,规制虽减低,可物什都是新制的,珍稀奇宝用的也更多,远远看去,倒比承正帝用的旧仪仗光鲜气派不少。
太子贺兰承煊在大昭朝本来就口碑极佳,百姓们这会子因灾祸赋税对承正帝多有微词,见着意气风发、年轻俊逸的太子殿下,无不交口称赞,仿佛看见了未来的希望。全都自发簇拥在道路两旁,高呼殿下,争相一睹太子威仪。
可贺兰承煊却顾不上洋洋得意,他内心极其明白父皇承正帝的气性之狭窄,想当年叔父靖王贺兰曦,就是因为在民间赞誉太多,又击溃了戎狄大军,被百姓拥护爱戴,才惹来夫妇杀身之祸。
这次祭祀大典,本来是父皇表现勤政爱民的最好时机,奈何在出发前几天忽然病倒,饮恨歇养宫中,对于自己逾越替他祭祀,父皇虽未曾表露什么,可心中未必情愿。
母后也奇怪的很,她在后宫掌政多年,从一介普通嫔妃,走到母仪天下的地位,焉能不知父皇的脾性。这会子忽然拿出崭新的仪仗物什,岂不是在父皇心口上扎刀?故意惹他不快,又是何苦?
贺兰承煊在高头骏马上苦思不得其解,对路旁夹道簇拥的百姓们显得心不在焉,他虽欣喜庆幸父皇终于将代天子祭祀的大事交给了自己,可踏出承正帝寝殿大门的一刹那,却莫名觉得寒颤心惊。
城东迦南巷有片翠竹林,林中清溪潺潺,曲水蜿蜒,沿石阶上山路,半山腰有处池塘,各色鲤鱼穿行游弋其间,盛唐时曾有诗人题字赋诗,名‘隐鱼’。
这个地方在十几年前,曾经是楚国公颜怀安宅邸中的避暑别院,从花园穿行过来,要乘扁舟划一段水路才能到渡口上山。
昔日轩阁楼宇依山营建,历经颜氏一门百年修缮,岭中修亭台,倚山崖而筑室,修竹茂林,奇花名草、珍禽异兽随意可见,仿若人间仙境,盛极一时。
可泼天的富贵终究敌不过灭顶的劫数,十几年前的一场大火,夺走了颜家主仆宗族一百七二口人的性命,百年基业、声望、宅院、权势、家财都付之一炬。除了依稀可辨的几处断壁石阶之外,全都化成尘埃,随那年冬日的风雪,散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辰砂没跟着百姓凑热闹去看太子爷,她一早就出了门,来迦南巷的竹林赴叶澂悦公子的邀约。
三日前,他差遣心腹小厮怀瑾送给辰砂的书信,正是邀她来此地相会。辰砂知他是重信诺的性子,这番相请,必是为了之前桃花枝的事情,所以回赠了桃花签,以叶澂悦玲珑剔透的聪慧,想必一见就会洞悉。
只是辰砂想不透叶澂悦为何偏偏要约在这个地方,也懒得去琢磨,望着绵延百里的颜家旧宅废墟,她心中倒是坦荡清澄。往昔种种,如同前缘旧梦,灭门那年她才不过四岁,除了零星的记忆,爱恨都成了虚无。
她活着,无非是要亲眼见证,这世上,还有因果报应之说。
一早,辰砂就来到‘隐鱼’池处,坐在颜家别院残存的雕花石墩上,望着漫山遍野的草木繁华,想着白乐天那首人人皆知的名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呵呵,野火烧不尽啊,终归是春风吹又生……”,娇俏的唇瓣勾起,显得少女笑靥如花,可她的眼瞳之中,却全是冰冷肃杀的气势。
对于名闻天下的叶家三公子的邀约,辰砂却丝毫没有寻常小女子的娇怯羞矜,也未曾展露半点欲擒故纵的手段,早早就侯在约定之处。以至于叶澂悦走上山的时候,遥遥望见她的身影,都颇为吃惊,赶忙快步上前,开口就是歉意:“晚生来迟了,劳烦姑娘苦候,还望见谅……”,他面露愧色,俯身微微作了一揖。
“无妨,是我到早了,想看看这翠竹林的风景……”,她摆手,眼睛仍是遥望着远处的断壁残垣,却是半点声色不露。
“楚国公的旧宅,十几年前的初秋毁于大火……”,叶澂悦顺着她目光的方向,轻声解释,只是不知这话,是说给辰砂,还是讲给他自己听。
“楚国公?是谁?小女不曾听过。”,她偏头,巧笑倩兮,上挑的杏核眼中含着潋滟水波,冰肌莹彻的面庞笑意粲然,明媚的不藏半点心事。
叶澂悦一怔,隔了片刻,才陡然回过神,“晚生唐突,姑娘年纪尚小,不知前尘旧事也是当然……”,他低头,神色有几分落寞。
“是小女无知,才从瀛洲来京城不久,又成日躲在家里做胭脂,不晓得这三千世界多纷扰,公子莫要介怀。不过,三公子您贵为朝廷命官、当朝状元,又是皇上的东床快婿,大好晨光之中,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闲聊天的吗?我一介草民倒无妨,怕耽误了您的工夫……”,辰砂故意流露不解神色,想着要叶澂悦把话岔开才好。
“啊……”
叶澂悦怔愣茫然,他没想到辰砂会这样直白,“是叶某人太呆板无趣,耽误了姑娘的工夫才对,冒失邀约姑娘,实在太过失礼。只是其他地方多有不便,我如今身份不同以往,总有许多避讳,所以才劳烦姑娘屈就,来这僻静山野之地小叙。至于,我邀约姑娘前来,所谓何事,我以为……”,他方才被辰砂抢白一番,有些尴尬失落,以为自己太莽撞邀约,被人家姑娘厌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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