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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鸟雀在枝头啁啾，梧桐树的树梢露出翠绿的新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新翻泥土的清香，令人想到希望，爱情，一切美好的东西。
沙威走到楼上，轻轻推开门，芳汀的脸伏在雪白的枕上，宁静地睡着，柔和的晨光透过窗子筛进来，落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像一个沐浴在金子里的安详的孩子。
他站在那儿悄无声息地看了她一阵，他不愿意叫醒她，她大概昨晚一夜没有睡，这时已经太倦了，况且，他想要时间缓慢一些，想要今天从蒙特伊到檬非郿的路程也缓慢一些，这一段路或许是他和她最后相处的时光。他很好的压制了内心的悲哀和不舍，把一个小小的提箱小心地放在地上，便独自到楼下去了。
许多时候，他也想要抓住什么，哪怕只是试图，试图，抓住什么，爱，友谊，快乐，可是他总也抓不住，确切的说，他都不曾真的敢把手伸出去。
半晌，芳汀醒了。
天亮了！
上帝啊，我是不是起的晚了！错过了警长先生的车！还来得及去见我的珂赛特么？她从床上光着脚跳下来，踮足趴到窗口，正看到沙威坐在庭院的门槛上，她放了心，还好。没有晚。
她看到，他正背对着她，他的身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她可以看到他偶尔直起身子，一只手抓起一些干草喂到那马儿嘴里，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马头。芳汀忽然平静下来，不知怎么的，她觉得有一阵悲哀，为了这个“臭警长”，他独自坐在那里的时候，有一种让她不是滋味的苍凉的温柔。
也许他也不是那么坏。
她想。
她走到床边，看到自己的提箱，是谁把她的东西收拾好送过来了呢？她把箱子打开，却吃了一惊。这里面的衣物都不是她的。然而每一件都有优雅而贞静，十分合她的心意。她有些疑惑，捡出来一件穿上，在阁楼的门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面穿衣镜，她对着镜子仓促而欢喜地照了照，她感到自己一下子洗褪了多年的困苦，疲惫，沉痛，她的头发像金子般的瀑布，她的脸，雪白中透着淡淡的红晕，她的双眼充满快乐，同情和希冀。
总之，她整个人重新开始发光，就像从前在巴黎时那样。
她提着她的箱子，从阁楼上走下去，站在沙威面前的时候，她的心里居然有一种奇怪的期待，可是警长先生看也没有看她一眼，拿过她的提箱放在车上:“走吧。”
她登上车子，心里有点儿怄气。
沙威坐在前面，一挥皮鞭，马儿轻捷地奔腾起来。
芳汀把提箱抱在怀里，大声问:“警长先生，我的箱子是谁送过来的？”
“一个老婆子。”沙威说，很不耐烦。
“箱子是我的，可是里面的衣服不是我的。”芳汀有点儿尴尬地说。
“我怎么知道。”沙威气鼓鼓地说。
芳汀不再出声，不知怎么，她不愿意再说话，有这样的时刻，语言会显得唐突，苍白，破坏，乃至引向谬误。
她只是忽然想到上一次他不分青红皂白把她当成小偷抓住，她就是这样和他一起坐在马车里。他们曾争吵，彼此憎恨，咒骂，但是她却从他蛮横，傲慢，冷漠的言语和神态中捕捉到一些曾使她失落，心痛的东西。
芳汀不由得把提箱抱在怀里，透过窗口，可以看到向后飞逝的道路和树木，日光温柔，烂漫春意越发鲜浓。她的心忽然突然被一阵澄明的灵感照亮，她把箱子打开，拿出那只装满法郎的信封。她把它们倒出来，这些法郎，整齐刻板，一丝不苟地码在一起，大半是十法郎的面值，还有一小半是一百法郎的面值。它们有的新，有的旧，有的还有褶皱和墨迹。她握着它们，忽然感到发烫，感到自己的心给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是的。芳汀一向是聪明而细心的女人，她见过马德兰的钱，市长先生的钱都是五百，一千法郎的，崭新清脆的钞票。
那么，这些钱……
芳汀静静地，像一个真正的正在实施盗窃的小偷，她仿佛连呼吸都害怕太吵，惊动了前面驾车的那个男人。这时候，春风徐徐，马蹄得得，她听见那个男人挥动马鞭，随着颠簸的车子轻轻喘息的声音。她从这喘息声中感受到深沉的微笑和爱情。
她的双手抱住两肩，有一种静默无声的保卫和爱原来一向都在她的身边，她有一双慧眼，到现在才识破了那个男人竭力掩藏的私心。
确有这样的时刻，语言会显得唐突，苍白，破坏，乃至引发谬误。所以，她不出声。在这又轻快又沉重的旅途，春光烂漫，大地上蕴藏着一股蠢蠢欲动的热情。他们彼此沉默无言，却听到了彼此从不曾表达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