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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
“哦，上帝。你们不能这样相爱相杀。这东西还是留着挑死一个暴君算了。”莱格尔走过来，手试探地搭上安灼拉手里的剑柄，把它小心地夺下来，唏嘘着说:“你俩别再这么对视了。小两口儿吵架似的。”
“格朗泰尔，你——唉！”安灼拉的手沉沉地撂下来，转过身去，背对着格朗泰尔。他的心像是也撂下去了。生气，吵架，用一把剑挑死格朗泰尔都不算什么大事儿，但是，安灼拉这样苍凉，无奈，沉重地回过身，这坏了。格朗泰尔急了，他一把抓住安灼拉，他的喉结动了动，安灼拉转过身看着他，眼神凝重，复杂。两个人僵持了一阵，这样的僵持是可怕的，僵持使许多东西暴露。格朗泰尔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才说:“好了，安灼拉，我再去一趟。”他说着抓起外衣就要下楼去。
但是安灼拉反过来抓住了他。
“算了。”安灼拉叹了口气，温柔地朝格朗泰尔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眼睛仿佛在发光。他自己往后退了一步，夜色凄迷，烛火恍恍，他的袖子撸到臂肘处，露着一截白而结实的手臂，他在窗口下乱糟糟的酒瓶子旁边坐下，后背靠在墙上，闭了一下眼睛，很疲惫似的，说:“坐吧。”
格朗泰尔楞了一下，在安灼拉旁边，也坐下去。他从怀里拿出一根烟递给安灼拉，安灼拉没有接，他抬头朝格朗泰尔看了一眼，他的手指头掸了掸格朗泰尔那件红色罗伯斯庇尔式坎肩上蹭的白灰，嘴角一动，又笑，低沉而坚毅地说:“你总是不信。”
“你总是不信”
——像是有点儿怨恨——谁叫你不信？又像是自嘲——也怪不得你不信。
“我……”格朗泰尔吃力似的咬了咬嘴唇，墙壁上放着两只寂寞的烛，夜风里，惚惚的光芒映照着他的脸，他一向口若悬河，洋洋洒洒，很少这样喉头发酸，欲言又止，半天，他才说:“我不是不信。我只是……”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窗外天空上寥寥的星:“大概我怕死吧。”
“哦，是么，我也怕。”
安灼拉笑了，轻快地说。他从格朗泰尔手里把那棵烟拿过来，叼在嘴巴里，点上，上帝啊，他第一遭抽烟，叫那猛烈的烟气呛得咳嗽了两声。
“瞧你！”格朗泰尔大笑，但是，他从未笑得这样疼痛，凄凉。他笑完了，看着安灼拉，怔怔的，他说:“就算海德堡的酒桶也有乏味的时候。”他没敢说出来的话是:“但是安灼拉美味无穷。”
他虽然没敢说出来，但是却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肚子疼。
“笑什么你，混蛋。”安灼拉也笑，朝着格朗泰尔肩上捣了一拳。
男人之间总是用拳头表达热情。
格朗泰尔笑完了，伸了个懒腰，后背靠在墙上，哼了两声，很受享似的骂了句:“妈的，累死了。”
“累死？那不是你的志愿。格朗泰尔，你的志愿不是醉死么？”安灼拉说。
“是哦。醉死。那真是浪漫。”格朗泰尔笑:“想想吧，你们叫人家打死，用枪子儿钉在法兰西的墙壁上。我呢，我醉死，躺在你们脚下。这真是叫人心驰神往。我糊涂了。这样的死有什么可怕的呢？我都迫不及待了。安灼拉，不要再说‘我们死我们的，你活着吧’这样的话。这太伤我的心了。嘿，安灼拉，格朗泰尔也是会伤心的，你不知道么？”格朗泰尔说，他有些语无伦次，脸憋得发红。
“好，好。我们给你留个位置。”安灼拉说。他自己也向后仰在墙面上，舒展着筋骨。他累坏了，有两天零一个晚上没合眼了。他闭上眼睛，大理石雕塑般完美无瑕的面孔上现出睡眠中的神祇的安详和肃穆。
格朗泰尔坐在安灼拉旁边，盯着他看了一阵。
“我怕你死啊。傻瓜。”格朗泰尔极低极低地嘟囔了一句。他想，你死了我还信什么呢？你死了，天就黑了。安灼拉。你怎么能死呢？
莱格尔坐在不远处，一直没有搭腔，他在黑暗的咖啡馆儿里静静地望着坐在台阶边地板上的安灼拉和格朗泰尔，装睡。听着他俩说话。他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笑着，心里一点点裂开血红的小口子。
渐渐的，最后的蜡烛也烧完了。缪尚咖啡馆儿一片沉寂。只能听到几个睡眠中的人轻轻的呼吸。这咖啡馆儿本身也入睡了。在静切的夜的深处，法兰西在流血。她定然有心，她定然心痛，在这片苦难浸泡的，矛盾重重而生机勃勃的土地上，快乐，光明，纯真，美德在青年们的血液和友谊中静默绽放，但是，她骄傲而心痛——心痛于他们不肯轻易流露的怯懦，恐惧和爱情。她爱他们，爱到只好反悔，向人间收回她星辰一般璀璨的爱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