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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受罪！开枪啊！开枪啊！傻瓜！全他妈是傻瓜！”沙威说。他的脸红，拼命喘着气。他粗暴地使劲儿挣着身子，他愤怒。然而上帝作证，他一辈子没觉得自己这样歇斯底里地像个怨妇。他难受死了。
冉阿让看着这个仿佛从天而降，重新落到他生命里的这个“死对头”和“老伙计”。他能精确地理解他的愤怒。就像八年前，在阿拉斯法庭上，当大家认定了他是绑架别人女儿，逼,迫人家替自己顶罪的无耻混蛋的时候，沙威抓,住他的衣领，拼命地摇晃他——“你他妈给我打起精神！”
他那时双目圆睁，怒火中烧，气喘吁吁:“你他妈到底有没有！”
那时候沙威的愤怒，与此时沙威的愤怒如出一辙。冉阿让感到有些恍然，像是他的生命在八年前的阿拉斯法庭上停顿了，现在才重新运转起来。
于是冉阿让伸手抓,住安灼拉的枪口，笑着说出这样一句话——“你们要审判这个人么？相信我，他已经受过审判了。”他看着桌面上躺着的普鲁维尔和巴勃雷的尸体说:“他们的血还没干，所以，他确实受过审判了。”
这句话对安灼拉起到了非同寻常的作用，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他的心受到了很大的触动。他笑了笑，问:“先生，您和这个人有私交么？”
“非常相近，我们有私仇。”冉阿让也笑了，说。
“原来如此，我猜，”安灼拉放下了枪，他笑得朗然起来，紧蹙的眉头洒脱，柔和地舒展开，他把枪揣到腰间，努了努嘴，推测似的说:“我猜是不共戴天的那种。”
“对的，正是，不共戴天的那种。”冉阿让说，也笑。许多许多年来，他没有过这种感觉——有这么一个人，你可以和他这样交流——他可以穿过你敷衍的，调笑的，自污的，乃至与事实截然相反的话语表面，直接捉住你心坎上凛然的情意和使你羞赧的事实。他对这领袖和青年产生一种欣赏，敬意和知己难求的快慰。——安灼拉对他也是这样。他走出来拍拍公白飞的肩膀，对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果然是你的舅舅啊。”
不知是在夸奖舅舅，还是在夸奖外甥。
冉阿让转身将沙威手腕上的绳索解开。他笑着，触摸,到沙威的手臂时，他有一时的恍然，笑话自己似的说:“原来你确实是真的，我最近老了，总是有奇怪的幻觉。”
“他不是幻觉。不信你看——”伽弗罗什忽然钻到这两个老男人中间，他用那只小手,枪的把手狠狠往沙威的肚子上戳了一下，沙威措手不及，痛得弯下腰大叫。
伽弗罗什躲到冉阿让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好得意地对他说:“看吧，他疼了，他是真的。”
“兔崽子，小混蛋！”沙威叫骂着去抓伽弗罗什，伽弗罗什就躲在冉阿让身后，朝臭警察做着鬼脸。
冉阿让在他俩中间，伸出双臂护着伽弗罗什，拦着沙威。他的嘴角露出含蓄的，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可奈何的微笑。他们这么看上去实在很像一家三口。
“哦，我看不下去了。”库费拉克咕哝了一句，张口结舌地，要走。
“这有些为老不尊。”博须哀嘴里说着，揪住库费拉克的脖领:“等等我，你该对我的腿某种程度上负一定的责任。”
他俩离开了。
冉阿让给沙威递了一杯水，沙威愤怒地喝下去。他一直愤怒。冉阿让看着沙威，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沙威也不知道。他们想说的很多，想了半天，搜肠刮肚。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
“你那孪生兄弟（指尚万强）的女儿，我调查过了，就是被捅死在市政府门前的爱莎莉。你节哀吧。”沙威说着，恨恨地掸了掸袖子上蹭的白灰。
“哦，你说的我不太明白。”冉阿让坐在尸体对面的桌子上，嘴里机械地说，沙威的话他几乎一个词也没听进去。他的眼睛注视着死去诗人染血的衣角，沙威知道，这个混蛋这种专注的表情说明他正在琢磨什么“坏事儿”。
“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601？”
“哦，我在想，我本来有两个年轻人，你知道，这让我伤脑筋……”冉阿让凝着眉头，往马吕斯和公白飞儿那儿看了看，掌心在粗糙的桌面上摩挲了一阵，他的牙齿咬了咬嘴唇，又转过头来瞧了瞧沙威和自己，他笑起来。眉头舒展开，像是如释重负:“不过现在也有两个糟老头子了。”他对着沙威发出一个大大的快乐的，几乎阴谋和无耻的笑容，总结道:“所以问题解决了。”
“哦！”沙威骂骂咧咧:“想得美！混蛋，想都不要想。”沙威说:“想都不要想，混蛋。”
他们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