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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佣”和“庞然大物”——对沙威来说，芳汀这鸟儿似的女人就是他精神上最庞大的“庞然大物”，她占据了几乎全部，法律和信仰可怜巴巴地缩在沙威心灵的小角落里，挤在一起。）
另一件，就是，虽然一向鄙弃人间真情（他还不能分辨那是不是爱情），沙威终于也洞察到冉阿让和艾潘尼那小姑娘之间的事情。他猜，冉阿让这个糊涂蛋还以为艾潘尼那小姑娘是为那个叫马吕斯的去挡枪的，（上帝啊，天知道，他怎么可以迟钝到这种地步。）沙威从没见过24601号犯人像艾潘尼死去时那样悲伤。而且，很显然，那家伙对艾潘尼八年前为他所做的牺牲根本一无所知。
现在，问题摆在沙威面前。
如果他把艾潘尼八年前对冉阿让的牺牲说出来，那么，凭他对他的犯人（是的，就是他的，他的犯人）的了解，24601必然会抱着艾潘尼的尸体去殉情。
哦，一想到这儿沙威就头疼。
上帝！我是做了什么孽，连死都要跟他撞在一块儿？！
得了吧，快叫我清净清净！
这样说，只有另外一条路——告诉他。芳汀并没有死。这个家伙一定会给我一拳，把我打到这满地的污水里，是的，再让我吃一回肥料（妈的，想到肥料，沙威浑身哆嗦。）
是的，我会再吃一嘴巴肥料，可是。想想吧，24601会活下去。
为了芳汀，他会活下去。
况且还有什么柯赛特，一个什么外甥（死沉的外甥，）终于找到的姐姐什么的，他总会活下去。他不是很虔诚的教徒么？（哼，苦役犯也做教徒了？）他总不会去自杀的。
其实在这里，沙威错了。如果天平的一边是柯赛特，芳汀，姐姐，外甥，主教和上帝，天平的另一边是死去的艾潘尼。结局只有一个，艾潘尼的那边沉下去，简单的说——
冉阿让会自杀。
冉阿让看着沙威。皱着眉，他等了半天，沙威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冉阿让不明就里，踢了踢他的靴子：“喂，你到底要说什么啊？”（他俩之间不知到底是出于对彼此强烈的不屑，还是出于对彼此强烈的亲密，互相早就称呼“你”了。）
“好吧。”沙威抱着公白飞站起来，退到可以确保冉阿让无法扑到他身上，把他摁倒在污水里的距离之外。他说：“首先你要保证，听完我说的话你可以直接杀死我，但是绝不能再让我吃那该死的肥料！”
“肥料？”冉阿让看了看脚下那污浊的秽。物（有时候由于疲惫或者……呃，某种意义上的幸福，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正置身下水道中。）
他皱着眉头，更糊涂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听好了，小心，抱住你那漂亮女婿。”沙威闭了一下眼睛，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他终于说：“芳汀没有死。”
“你说……什么……”冉阿让感到自己的脑子开始嗡嗡响，身子摇摇晃晃，眼前和耳边的一切都变得含混不清：“什么……谁？”
“芳汀！她没死！她好好地活着！傻瓜！你偏要让我对你重复一遍么？”沙威不知怎么的发起火儿来：“是的！我骗了你！她没死！她好好地在我身边！”
“我不是看见你把她……”
“把她的尸体烧了？哦！你只看到我把她抱下来！可是谁知道呢！哦，见了鬼了，你前脚走了，后脚她就出现转机了！总的来说。她没死！没死！活蹦乱跳，身体健康。得了吧，甭问我为什么，大概就是你给的那什么该死的药片儿起了作用吧！哦，我说不清！”
沙威气喘吁吁，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喊出这些句子。
“所以说……”冉阿让说：“她没有死。”
他说，眼睛里空洞。洞的：“那晚真是她在喊。（芳汀喊“警。察来了”警告冉阿让，冉阿让才及时逃脱。）”
他又说，愉快而焕然大悟：“柯赛特的妈妈没有死。”
他这句话说出来，他和沙威皆是一愣。原来，八年的时间，改变了许多东西——这个他认为的已知的死者，在冉阿让的心目中，许久以来，早已淡成平静的天堂般的金色。他并非忘记了芳汀，只是，对芳汀的思念渐渐倾注到了对柯赛特的慈父似的柔情中，许多时候，母女的形象叠合在一处。即使在芳汀“活着”的时候，冉阿让对她的感情也更多的倾向于一种真挚的怜悯。如果不是她那样不幸，他不可能对她几乎求婚。他爱的，大概只是苦难本身。
也许直到现在，八年以后重遇了艾潘尼之后，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儿”竟然叫一个小丫头折磨得五味杂陈，神魂颠倒。他才品味到爱情的幸福和杀伤吧。
总之，对于冉阿让而言，芳汀只是“柯赛特的妈妈”。
“喂！”沙威站在那儿，喊着，气咻咻的：“你不过来揍我一拳么？我瞒了你这么久！”
“揍你？为什么？”冉阿让重新把马吕斯扛在肩上，像是凭空多了许多力量，他感到心胸舒畅：“芳汀没死！这是我这八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我谢谢你！警长先生！”
“哦，这混蛋……”
沙威在后面，看着冉阿让举起马吕斯，在越来越稠重难行的泥浆里大步向前，嘴里咕噜了一句：“这傻大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