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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半个晚上，冉阿让守在艾潘尼的床边。姑娘还没有清醒，但是身体恢复了温热，脸上现出淡淡的红晕。腹部的伤口开始重新流出鲜血，但是显出渐渐愈合的趋势。很明显，她活过来了。
男人在地上坐着，握着姑娘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胸口。他的头伏在她身旁，先是哭，继而笑，笑完了，又哭。
柯赛特站在小屋的门口，痴呆地看着父亲。因为艾潘尼，她永远地失去了他——她知道，或者不如说，她从未真正地占有过他的心。她含着稚嫩的憎恨看着那两个人，小小的纯真的心在淌血，但却倔强地紧咬嘴唇，不流一滴泪，不发出一丝声息。她疼痛和爱情的目光落在那个男人身上，他却再也感受不到了。他疲惫了，想要休息，想恣意一回，顺从自己那一生中唯一的贪心。
女儿轻轻地退出去。
图散走进来（匪徒进来的时候她躲在地窖里。），蹑手蹑脚的，支吾了半天，才说:“先生，您要吃饭么？您很久没吃东西了。”
冉阿让说，不吃。
“先生，呀！您的脸！您的腿！我来给您包扎！”
冉阿让说，不用。
“先生，小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
冉阿让说，我不管。
“先生，快去看看那年轻人，他好像醒了！”
冉阿让说，我不管。
他笑着看着他的姑娘，这个世界，此刻，只有她。他的眼睛不肯离开她的脸，大手用力抓着她的小手，仿佛生怕她会再次从他的生命里溜走。
图散默然，也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阳光，掺着一点儿清新的露水的湿气，从破屋的小窗照进来，金黄的晨曦绒软得像羽毛，轻柔地敷在姑娘脸上，在这宁静，美好，含着淡淡青草香味儿的早晨，大地和人吞咽下苦难和痛，开始复苏，发出光芒，快乐，和生机。
姑娘睁开眼睛，看到窗台上一盆盛开的雏菊，那洁白的叶瓣上染了着两滴晶莹的露珠儿，使它沉甸甸地向下坠着。一只鸟儿在花盆旁边站着，敛着翅子，小的黑漆的眼珠儿看着她。
她闻到花和青草在清晨发出的香气，听见微风拂动树叶，沙沙的轻响。她从一场酣梦回到如此亲切，熨帖，安然的现实中。有些错落，锈钝的目光拖到近处，她看到他沐浴在一片金黄中。
他在地上坐着，头伏在她身旁，沉沉睡着。她的手还在他手里，被他攥得有点儿麻木。即使在梦里，他的手也不肯放松。
她看着他，有些怯懦似的，伸出手试探地去摸摸他灰白相间的头发——摸到了，温凉而潮乎乎的发丝。又向下——摸到了，暖融融的粗糙的耳朵。哦，原来他是真的啊。
她笑着，恍然间仿佛回到八年前，看啊，八年前在海滨蒙特伊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是他——不苟言笑的市长先生。头伏在床边，守着病人醒来的是她——狡猾顽劣，却偏偏被一个“糟老头”驯得服服帖帖的小女贼。
那个早上，小小的艾潘尼也曾这样睡着，沐浴在阳光里。现在呢，斗转星移，上帝巧妙地将他俩倒置过来，在如出一辙的这样静美宁和的早上，爱情在时间的血脉里积累，酝酿，绽放。
她想，我的糟老头啊，瞧你，你的头发乱糟糟的，她忍不住笑，老瘸子啊，你的脑瓜儿看上去像一头大狮子。
她想这么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就让时间停下吧。她想。一滴泪从姑娘的眼角倏然滑落。她看着他，温柔，崇拜又疼惜。人有时会这样，痛苦会让你心如刀割，幸福也会。她爱他多么深啊，上帝，她爱他多么深，她想，她的喜怒哀乐，呼吸，生存，心机，理想，乃至死，全是为他。
也只有他值得。
这时候，男人的头动了动，半边脸在床单上磨蹭了两下，眉头紧皱，双手用力攥，额头支撑着床铺，双臂轻轻舒展，他抬起头，沉重，疲惫，慢慢睁开眼睛。
“你——”冉阿让猛的站起来，哆嗦:“你醒了！”
姑娘看着他，笑着。有一个瞬间，他俩再次被倒置了，姑娘平静，温柔地望着那个手忙脚乱，惊喜交集的老男人，像是母亲望着孩子。
“嘿，老瘸子，”她轻轻地说，嘴边浮现出一个狡黠，快乐的笑容。
“嗯……是我……是我……”男人跪下去，重新抓住姑娘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喘着气。他的眼睛却不看她，看着她肮脏的袖口，看着蓝格子床单，看着墙壁和地面，他语无伦次，声音发颤:“太好了，你醒了……哦…艾潘尼……哦，太好了，感谢上帝……我……我真蠢，哎呀……我真蠢……你怎么样……伤口还疼么……哦。你饿么，你睡了这么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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