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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不错的青年，也正直，人也好，外公家里也有钱。爸爸像是拿破仑的将军，嗯……还有什么呢，我想想，对，人也很英俊……也去街垒革命了的。被我家糟老头救回来的。还是贵族，男爵什么的。嗯……挺体面的……”
艾潘尼说着这些，想着，马吕斯那傻小子条件确实不错，柯赛特要是嫁给他应当也会很幸福，芳汀应当放心，但是她忽然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自豪感——马吕斯好，的确好，能列出一千条，一万条的魅力和优点来吸引姑娘们，可是，一千条，一万条又怎么样？她的糟老头只有一条——他是她的糟老头。这就足够。
“是这样……”芳汀沉吟:“条件倒是次要的。主要是，他们真心相爱么？”
“好了，女士，您终于问到点子上了。”艾潘尼将手一摊，一本正经:“马吕斯爱柯赛特倒是爱得神魂颠倒，可是柯赛特呢？女士，问题就在这里——你女儿的心，你宝贝女儿的心到底在哪里。”
“柯赛特……柯赛特的心……”芳汀皱眉，不解:“难道她不爱那个马吕斯么？”
艾潘尼看着芳汀，眼神复杂。又是淡淡的醋意，又是冷漠的嘲讽，又是难以言表的伤痛，她戏谑似的笑了一下，往门外努努嘴:“您还不明白么？”
“怎么？”芳汀几乎不敢相信:“柯赛特——爱上了——先生？”
“是啊，好了，你们母女现在关系变得尴尬了……”艾潘尼说，冷嘲热讽。
“不。”芳汀说:“我就要结婚了。”
“和那个臭警察？”艾潘尼问。
“是啊。”芳汀说，在艾潘尼身边坐下。艾潘尼就往旁边挪了一截儿。女人之间的敌意总是这样盲目而不顾一切，有时精确有时荒谬。艾潘尼仇视芳汀就像柯赛特仇视艾潘尼那样，她们本能地防备和憎恶她们的想象中，在一段爱情里更占优势，在她们所爱的男人心里地位更重要和特殊的那个女人。
但是有的心结，总要有人来开解。
芳汀笑着，对艾潘尼说:“傻姑娘。有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柯赛特想的那样，当然——也不是我自己曾经想的那样。”
“你是什么意思？你也在说汉语了？”艾潘尼抱着膝盖坐在那儿，嘟囔:“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孩子，你听我说。”芳汀轻轻扳住艾潘尼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她笑着，很认真地对她说:“从前我也认为，我爱马德兰先生。但是，当我遇到了他”（提到“他”，她的嘴角洋溢出一个甜蜜的难以捕捉的笑意。）
“臭警察么？”艾潘尼说。
“是啊，是他。”芳汀说:“遇见他，跟他相处久了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你看，艾潘尼，男人坚强，女人柔弱。这是笼统的天性。”
她说:“一个处于弱势的女人很容易依赖一个强大的，温暖的男人。就像那时候马德兰先生对我无私的帮助和怜悯。也像这许多年来，我都想象得到的，先生对我女儿柯赛特无微不至的疼爱和守护。但是啊。这都不是爱情。”
“那什么是爱情了？”艾潘尼仰起头，问。
“爱情就是颠倒过来。”芳汀说。
“颠倒过来？那……那是什么意思？”艾潘尼更不明白了。
“就是本来坚强的男人变得柔弱，本来柔弱的女人变得强大。就像臭警察，”她笑着说:“他凶巴巴的，冷漠吓人。可是啊，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像个小孩子，会变得天真，容易受伤，也会和你赌气，跟你闹别扭，也会手足无措，也会跟你，嗯，用男人的方式撒娇。嗯，怎么说呢，总之，如果一个男人在你面前像个孩子，那么多半，他爱上了你。”
“像个……孩子？”
艾潘尼机械地重复着芳汀的话，若有所思。她想到她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糟老头像一头大笨熊，没头没脑的傻样儿，想到刚刚，在芳汀和沙威来以前，他是如何的在那儿赌气，她是如何地缠着他，哄他，逗他，驯服他，让他说出心里话。
她的脸开始发烧，小小的心在小小的胸膛里咚咚咚咚跳得厉害。她现在懂了，原来，他爱的，只有她。
“可是柯赛特呢，她怎么办？”艾潘尼说，她是个矛盾的傻姑娘。她希望获得爱情，可是爱情本来就是水火不容。她获得了，她就难过得可怜起别人来。
“她只是太依赖马德兰先生了。”芳汀说:“如果你不出现，她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嫁给那个马吕斯，甚至把她爸爸忘记了。可是呢，人就是这样，你一出现，她才觉得有严重的威胁，仿佛爸爸要叫人夺走了。她年纪小，不懂事，傻乎乎地就把对父亲的依恋当成了爱情。不过这没关系，她会长大，会明白过来。”
“真的么？”艾潘尼张大眼睛，几乎有点儿崇拜地看着芳汀:“您什么都懂！”
“我什么都不懂。”芳汀笑着说:“但是我什么都经历过。”她疼爱地用指尖儿在艾潘尼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地陪着他吧，失去柯赛特他会难过一段时间，过去了也就好了。但是如果失去了你——再一次失去了你。相信我，他熬不过去的。”
“是么……我……”艾潘尼低着头，手指搅在一起。不吭声。
“所以你好好地对待自己，听他的话，别处处地让他惦记，让他心疼。”芳汀说着，站起来，给艾潘尼掖了掖发丝，整理整理衣衫，像一个母亲那样慈爱，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傻姑娘，你会幸福的。”
然后，她默默地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