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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来得早了些,却是因了老太医举荐了他在此城的一位杏林旧友,言道对我腿疾有助。我也不耐烦年年扎针,便听他言过来了,顺道瞧下你母子两个。”
淡梅到了他近前坐下,伸手用块布垫了,端着已经滚水的茶壶,往他面前的杯里注了热茶,道:“老太医既这般举荐了,想必不是泛泛之辈,盼着你能早除顽疾,免得年年这般遭罪。”
景王呵呵笑了下,垂目看着白瓷茶盏里尚上下翻滚的绿色茶叶,沉吟片刻道:“我上月到淮楚之时,顺道也派了人去苏州你母家暗中打听了下消息,老大人两位身子都健好,只仍不晓得你的事情……,他每年都会数次派人递信递物过去,故而你父母还道你还在淮楚与他好好过着日子的,只是多年未见人过去,有些念想罢了……”
淡梅面上那笑一下便凝固住了。
当年她离去之时,确曾在留书的末尾加上句话,请他暂且不要让自己父母晓得自己离家之事。按了她起先的想法,她离去后,他难过一阵,便应顺理成章另娶,那时她再归家向父母请罪。父母虽难免心伤,只总还是会接纳她这女儿的。不想四年将近过去,景王如今带来的消息竟还是如此。
他对自己,为何竟要执念到如此地步,以致于如今叫两人都这般相互为难?
“你……真当还是不欲让他晓得你安身在此?”
景王端起杯盏,微微抿了一口茶,眼睛看向了方才小宝进去的方向,道:“他再大些,总是要认祖归宗的好……,你若愿意,我朝他透个口风也是方便的……”
淡梅望着木香棚后开了白花的一地夜合,出神片刻,摇头道:“等小宝再大些,晓得些事理了,他若是愿意回去,我自放手。只如今……”
如今,她晓得自己其实也是有些茫然。唯一清晰的感觉,便是害怕被他知道自己正隐在此,害怕如今的这平静生活被打破,害怕有朝一日真若四目相对,到时自己该如何自处?晓得他至今仍未放弃在寻找自己,这种害怕便越强烈。
景王笑了起来,摇头叹道:“也该是他命中的劫吧,何以竟会遇到你这般执拗的女子。也罢,你既不愿,我自然不会违了你的意思行事。”
淡梅舒了口气,想了下,望向景王道:“最近无事之时,我时常会想起当年的一些旧事。当年从苏州苗庄要离去之时,凑巧竟访到了王大娘一家也要回杭州府,这才同船跟了过来的。到了此处,又得王大娘到里正处说我是她家的远方亲戚,这才落户定居了买田置业。从前只当自己运道好,出门便遇贵人。如今细细想来,我今日能有这安身立命之所,应是你暗中照应的吧?可笑我从前一直未觉,甚是惭愧。如今趁你过来了,正好朝你道声谢。”
景王未料她突然会提起这茬,有些惊讶,只很快便坦然笑道:“我与崇王府的世子年纪相仿,偶也有往来。他是个藏不住的话的,有次会面之时,偶然听他露了口风,郡主竟是非徐大人不嫁,且听他意思,这事情已是成了十之八九。我有些放心不下,这才命人到了淮楚留意着几分的,后得报你竟自己离了淮楚而去。我虽不明你的想法,只想来你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的,这才叫人暗中照应着些。我倒未做什么,只你一个女子,这些年竟靠了自己把这花田之事打理得这般妥当,真叫我刮目相看。”
淡梅笑着自谦了两句,又郑重再次道谢。
景王笑着摆了下手,道:“千金易得,知音难求。我生平碌碌,唯好花道。见你之初,便有故知相逢之感。不过是略尽我之所能而已,且我亦是存了私心……”景王微微歪过头,神情显得竟是有些顽皮,“我从前便听你提过绿色牡丹,且又应允若培植出来要送我的,至今念念不忘。恨不得早些见到这天下第一的新品牡丹,这才又早早赶了过来的。”
与他相交数年,倒是第一回见他露出这般顽皮的样子,淡梅莞尔,点头道:“你来得正好。绿系牡丹我药壅试培了几年,用尽方法,均不见成效,唯独今年瞧着不错,已经打蕾,尚需几日便可开放了。若真当花开碧色,自然要送你的,因它本就因你而来,名字也由你定。”
景王大喜,想了下道:“待亲眼目睹之后,我再想个好名字,定不教负了它的芳姿。”
淡梅含笑点头。她几年费心想要培出绿牡丹,自然不是求名,不过是从前与景王闲话之时,无意中提到除了复色,世上尚存一种绿色牡丹,更是稀罕。景王心向往之,她这才应了试着药壅培植。若真当成功了,便赠与景王,也算是自己对他这几年照应的谢意。
“若真成了,你带去京中之后,还请勿要透漏此花来历。”
淡梅犹豫了下,看着景王道。
景王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她意思,叹息了声,点头应允了下来。
***
徐进嵘与杨焕从那醉红楼出来告别,已是黄昏时分了。夕阳从远山照射而来,铺洒在湖水之上,半是金红半是阴绿,风起得大了些,隐隐能听到水波拍击着堤岸的声音。虽是万物欣荣的暮春,只这景象落他眼中,却也似带了秋日般的萧瑟之色。
一个下午都在与杨焕对饮畅谈,几年来倒是头回这般痛快。只此时酒散人去,被风一吹,那酒便上头,脚步一个踉跄,扶住了边上一株杨柳。便是此时,那萦绕了他数年的人影竟也驱之不散,心中更是郁懑难当。
“到底去了何方?竟是生死消息全无。世上竟有这般狠的人,若被我寻到……”
他猛一掌击在树干之上,震得柳枝簌簌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