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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在浴缸里发现了高烧的云秋。
他们当即送他去了医院。
因为云秋的手机泡了两个小时的水,不能用了,他们也没有办法联系他的家人。这套房子的户主填的是云秋的名字,资料卡上的配偶电话又无法打通,于是只有等待云秋自己醒来。
云秋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他深陷在昏沉的梦境中,好像在梦里把从小到大的一切事情重新再走了一遍。
他想起萧问水第一次差点动手打他,因为萧寻秋骨裂卧床休养,他拿书本重重地砸他的腿,就因为他没有办法下床帮他开电视。
萧寻秋拼命劝说:“别生气,哥,他一个小自闭症,什么都不懂的。再说他没什么力气,我也不痛。”
萧问水说:“不懂就是错,这次能打你,下次就能杀人,再有下次,我会亲手弄死他。”
第一次疏远他,是萧问水带同学回家,见到了云秋。
他甚至想起了那一次susan也在,给他带了小饼干。
大家打趣说:“哦~问水,这就是你的小童养媳呀?”他们带着这个年龄对于新奇事物惯有的好奇与善意问他,可是在敏感尖锐的少年时期,这话听起来不啻于一种讽刺。
萧问水说:“别瞎说,我以后娶谁都不会娶他,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
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一直到后面,他大学毕业,搬走了。原来热热闹闹的小房子,留给他一个人住,除了晚上医生来的时候,陪伴他的只有寂寞。
一个自闭症患者的寂寞,就是把看过的动画片反复看,数完地毯上每一道花纹,听尽庭院内的鸟鸣。
他在不懂何为寂寞之前就已经接触了它,甚至比他自己的生命更加久远。
那种寂寞,是他哭着问医生:“哥哥不喜欢我了吗?”的寂寞。
是他每每听着门后的动静,分辨每一个人的脚步声的寂寞。
萧问水三年没有回家,每一年中可能会来看他几次 。他标记他的时候,也带着某种憎恶,憎恶他的存在,憎恶他竟然被他诱惑——他看不起他,因为他是个学不会爱的家伙,一个空有漂亮外表、内心一片荒芜的恶劣孩童。
一边憎恶,一边沉溺,责问他无知的原罪。
疼痛蔓延,比他生孩子更痛,比十三岁那年每次手术恢复之后所感受到的更痛,这疼像蚀骨的花朵,是长在他心上的。
云秋还梦见自己的家人,他梦见他的妈妈,梦见那仿佛时光回溯一样的电子音乐,他们对他说,宝贝,欢迎回家。
他还是那个有点笨手笨脚的小孩,只是从今以后,耳聪目明。
“烧退了,现在37.5正常体温,觉得精神还好吗?好的话打完这些吊瓶,下午可以出院了,没有陪护人员?”
云秋躺在单人病床上,仰脸看着点滴一滴一滴地落下,声音嘶哑:“没有,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护士说:“那好,来这里机器上刷一下id卡,我们给你打印收据。以后不要洗冷水澡了,都入秋了,你还是个omega,天生体质会弱一点。”
云秋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后,小声问道:“我的狗……”
护士说:“你邻居帮你带回去了,是个住你楼下的alpha,本来说是想去天台瞭望台浇花的,正好听见你门前有动静。他救了你一命,你回去记得说一声谢谢。”
云秋又愣了一会儿,然后说:“好。”
下午打完了点滴,云秋就出院了。
他一整天没有进食,胃里沉甸甸的难受,好像腹部被什么挤扁了一样。但他还是逼迫自己随便找了一家店,点了一碗水煮饺子开始吃。
吃来吃去没有吃出味道,一直到最后,云秋才嗅出了一点气味,低头一看,饺子是韭菜馅的——云秋平生最讨厌吃韭菜,是闻到味道就会反胃的那种,这一眼让他反射性地吐了起来,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把店家吓了一跳,没有怪他弄脏店面,反而连声问他:“你没事吧?附近医院要送你过去吗?”
云秋摇了摇头,声音嘶哑着道了谢。
他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掉生理性眼泪,吐完后也没有停止,一路走着,眼泪就那样掉出来,好像怎么擦都擦不完一样。
他的手机坏掉了,正逢学校放假,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生病的这件事。
云秋回到家后,看见萧小狼窝在门口睡着——一条牵引绳挂在门边,还留了一张字条:“我是住你楼下的人,因近日马上外出,没办法照顾狗,听闻你已经病愈回家,所以把狗送还。下次请注意身体。”
这个邻居说话有一点文绉绉的,但是透着一种简明利落的感觉。
萧小狼一看他回来了,振奋了精神,要往他身上拱。
云秋俯身把这只半岁的小狗抱起来,开门走了进去。
他给萧小狼喂了狗粮,发现它不怎么吃,应该是邻居做了狗饭喂过了——云秋把所有的零食都拿了出来,跑到楼下堆放到门口,用来表示他的谢意,然后上楼,重新回到浴缸里,这次他没有放水,只是窝在那里面。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他总是做着那些梦,直到他再也不想睡觉了——云秋在凌晨时,再也受不了梦魇的折磨,一个人出发去了学校的画室,开始画画。
景物练习,人像练习,色彩搭配,场景构建。画完那么多之后,他又去了教室,开始写题。他最不擅长的语文试卷集,一写就写了几大页,连作文都认认真真地写下去,写到手指酸软,浑身颤抖。
他还是在哭,作文题:“请考生作答,写一写你从小到大最爱的那个人”,他无法动笔,三个字写上去了,又用墨笔擦擦掉,最后被眼泪浸湿一片。
他以前很少哭,和萧问水在一起之后变成了爱哭鬼,可是也没有哪一刻比现在哭得更厉害。
云秋晨昏颠倒,写了一天作业,写完后在课桌上趴一会儿,醒来后又跑去画室。他觉得头晕,以为是发烧的后遗症,吃了几块饼干之后才发现是饿得。
从这一天起,他的整个世界都变了,尽管一切如常运转,并没有任何差别。
萧问水还在出差,下个星期才能回来。
他不想再哭了,也不想再这么疼了——心底到胸腔的,那种蜂鸣一样的疼痛,浑浑噩噩中,他又开始做梦,依然是梦魇,这一次是他躺在上辈子的手术台上,因为麻醉失效和热气蒸腾的刀口而筋疲力尽。
他紧紧抓着身边那个女医生的袖子,泪眼朦胧地说:“我好疼,好疼、”
只听见身边人回答说:“乖孩子,疼过这一阵就好了,疼过就好了。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