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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润中午没有回家吃饭,家里做好了的肉坨子一直让牛少流口水,哥哥没有回家,牛少只是蘸着些汤汁品在嘴巴里。牛润的母亲死得早,牛润爹忙着外面的香油生意,顾不上孩子的日常生活,这俩孩子多半时间是互相依靠着长大的。
今天是大年初一,牛润第一次没有回家吃饭,这让牛少很难过。牛润爹见孩子挑着吃碗里的白米饭,咋呼道:“你们个都是白眼狼,整日里见俺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指盼着娃们出息了,俺好见你们得娘,可如今,俺费神费力地培养的大学生要撅起屁股和俺种芝麻!哎!地煞的!是要了俺的命啊!”话说着,借着酒劲将手中的大海碗撂到门口的石墩上,砸得个稀巴烂。牛少扶了扶眼镜框子,从未看见父亲发过火的他躲在母亲的遗相下面,像个木头一样。那挑剩的半碗米饭早已冰凉,上面结了一层通红的辣子油。
牛润爹热泪盈眶,他的内心像是蓄满了一湖的苦水,这个时候刹不住闸地倾泻在他干枯的青铜色的脸上。往日的那始终带着微笑的面孔完全浸泡在悲痛之中,他的希望,一直揣在心里的希望本来让自己飘飘然,在这一刻,悲痛如针扎一样刺破了这种飘飘然的幸福感。他转身走到厨房,拿起那个用了近二十年的扁担,在堂屋的正门口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并没有担心孩子吃不上初一的饺子,他要用这根将自己压成驼背的扁担打折牛润的腿。让他拖着腿去种地,种这一辈子抬不起头的庄稼地。
时间一点一点地消逝,太阳的光渐渐地淡下来了,余晖正渲染着这个还算殷实的家。家中的火药味在即将消逝的光线中更加浓烈了。芝麻的香味在这更加浓烈的火药味中让人犯恶心。储藏室里的芝麻饼因为雨雪天气散发出潮湿的味道,让人生出寒意。
天黑了,牛润爹没有等来儿子的归来。长时间的等待让他疲惫不堪,他把扁担倚在怀里,将烟袋子打开,卷上一窝子旱烟,紧紧巴巴地将手中的旱烟塞在烟窝里。他划了很长时间的柴火,但并没有燃出火花来,他没有起身,只将烟嘴放在嘴角边,吧嗒了几口,又将怀中的扁担立直了一些,他像门神一样把在自家门口。
牛少见天黑了下来,他知道哥哥回来一定会发生灾难。他趁着上茅房的空隙溜出了家门,他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了大军家。
大军家的门紧锁着,这才想到早几天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大军说过在年初一便到船上奶奶家过年去了,得要个把礼拜才能回来。
牛少感到了孤独,他一个人守在村口的老银杏树下,母亲曾经告诉过他,如果遇到了困难,只要摸摸老银杏树皮,回家睡上一觉,幸运就会跑到自己的怀里。牛少摸着那苍老的树皮,倚在树上渐渐地睡着了。
。。。。。。
银杏树散下来的光很温暖。
银杏树在温暖的光热里长出了青绿的叶子,在阳光的又一阵的沐浴下,很快接满了果子,那饱满灰白的果子挂满了树枝,这也预示着父亲的芝麻会有一个好收成。母亲拿起一片纱布在牛少的身上轻轻地擦拭着伤口,刚才为了敲打树上的白果,不小心划破了手,本不是很疼,可母亲的怜爱让牛少大哭起来。。。。。。哭声惊醒了他的梦,晃在眼前的是父亲的大手,那只宽大粗糙如火钳的大手轻轻地拂拭着牛少的脸庞。这极为罕见的动作让牛少愣了神。他在梦中留下的泪水在父亲的轻拭下又像是回到了梦中。父亲的脸上又布满了笑容,牛少趴在父亲的怀里紧紧地不愿松开。
“小儿啊!你小,不懂为人父的心思。盼儿成龙的滋味你到大了才懂,今天爹是吓着你了!你那不争气的哥哥让爹觉得天似要塌下来了。俺是没有脸见你娘了啊!!!”牛润爹说了一大堆子的话,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总认为小儿还是毛娃子,领不了大人的心思。所以,话音刚落,便是常常的叹息。
牛少趴在父亲的耳边,小声说道:“哥哥是好样的!他要干大事业。他的日记都给我看了呢!说要搞试验田。”
父亲本是慈祥的面孔忽又冷却下来,脸色一抹道:“啥个试验田,实验是多么危险的事情,炸伤了人咋办,俺辛苦带大的孩子,又培养成了大学生,除非俺死了,他才能搞实验!俺可跟你说,他中了疯,俺不认那个混球,你可别再着了魔,不然,恁爹是真没个脸子见恁亲娘嘞!”
牛少笑地咯咯叫!牛少觉得父亲像个老古董,居然把实验想成了做火药。
秀芝和王瘸子正好从城里回来,进了村口,看见爷俩坐在腌臜地上说话,便奇怪地走上前来。
“咋地?没地方过年去啊!今儿个俺做个主了,大哥和俩侄子到家里闹个两天。”秀芝先吐为快,王瘸子本是个孤僻的人,但见老婆这么一说,便不好沉默,便一边赔笑道:“那就乐开花了,老哥,俺早想和你喝高些,到地头唱唱调子呢!”早些年,王瘸子没有出事的时候,在方圆百里是能吃得开的角,是有名的伞巴子,让花鼓灯一个场子下来,闹腾得风风火火。而今,只能杵着拐杖站在田头唱个调子,而牛润爹是个灯谜,他年轻那会,喜欢做灯具,伞具,他的手巧得很,附近的灯窝子会找上门来寻他的手艺。只是如今迫于生计,便没有闲时施展爱好。但是心中对花鼓灯的热爱不减分毫。
“过个两天,俺便去拜个年去,今天家里有事,不方便去了。老弟,俺也早想吼一嗓子了!明儿个我打好酒!”牛润爹的爽直并没有让夫妻俩觉得难堪。见牛润爹的脸上挂满了心思,便自回家中了。
牛润爹拖着牛少,回到家中,门板上的对联被风刮散了一幅,牛润爹直骂晦气,他在嘴里酝些唾沫,朝着腌臜处吐了几口。牛少左顾右盼地想寻回那张对联,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