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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外一条人迹罕至荒石嶙峋的小径上,火光尽处的浓云正自烟消云散。少女一抹红衫一记飞骑已然奔离无踪。
也许此时的分离不过是为了再次的相遇,即使这相遇看来遥遥无期。
良禽择木而栖,可如今这道旁的一株苍天巨木并不栖鸟兽。不栖鸟兽,却栖人——“死人”。
“为什么你每一次出现,都总是在高处?”倚身树下的少年惨淡一笑,连笑声都已心有余而力不足。
“站在高出,才能看得长远。”巨木繁复的旁节枝叶凋零,雅乌的声音便从这萧索的枝节间杳杳传来。
人要站在高处,才能看得长远——这是燕王朱棣的话,也是秦门存在的因由。这话说得在理,于是在理的话,深深印在了雅乌心中。
可惜有些人无论站在哪里站得多高,仍旧什么都看不见。双目无神如一滩死水的盲人,自然什么都看不见。树下的少年不单看不见,他甚至已经失去了自由行动的能力。
“那你看到了什么?”江陵背倚树干颓身而坐。
“很多人。”雅乌不带情感的答案一如既往。
“什么人?”江陵的回问看似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美人,故人,小人。”雅乌的嗓音沙哑漠然。
“什么样的美人?”江陵问得直接。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雅乌答得风雅。
“什么样的故人?”江陵短问无休。
“舍生忘死,赤胆忠心。”雅乌对答不变。
“什么样的小人?”江陵的问题似乎很多。
“暗箭伤人,心狠手辣。”而雅乌的回应却又不乏耐心。
美人是亲,故人是友,小人是敌。许洹儿,雷鸣,罂鸺都是与江陵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而雅乌则是在暗中不露行踪的观望者,自从他“死”后,他似乎就拥有了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他可以居身高处肆意旁观,在神出鬼没中用一双冷眼看尽世间悲欢。
亲人宠你怜你,友人知你敬你,而敌人,敌人恨你怨你,甚至无时无刻不想要杀了你。
“罂鸺又想杀你。”瑟瑟冷风吹过巨木的枝桠,雅乌的声音于斑驳的枝影中摇曳,“她终于自己动了手,你没能躲过。”
“不错,我没能躲过。”江陵自腰间抽出紫竹断杖,指尖摩挲而过,似乎这些极其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都已变得万分艰难,“分了心神,自然躲不过。”
“不是分了心神,是你病得太重。你已力不从心,你的死期将至。”雅乌冷冷点破了真相,隐匿于高树之上的身形如暗影破空刹那下落。
雅乌的到来遮蔽了洒落与江陵身前的阳光,被剥夺了享受秋阳光华的少年开始不住剧烈地咳喘,可咳喘过后他依然装作无甚所谓地发笑:“你说得没错,我已没有多少时间,只是不知做‘死人’的滋味如何?”
“不好受,所以最好不要死。”雅乌凝视江陵手中的断杖,不起涟漪的音色似乎有了微乎其微的波动,“你的手杖该去修复。”
雅乌的话总能刺到江陵的软肋。即使江陵可以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但他也只是个可怜的瞎子,看不见的确很麻烦。靳清冽在时,她便成了江陵的眼睛。失去了眼睛的扶助,江陵似乎顿失依靠。
“你我总能想到一处。”生命被划定了短暂期限的少年将苦涩与痛楚付之一笑。
……
靳远之已死,身为流鸢的江陵需回秦门复命。如无意外,玄衣理应仍在金陵城内。
雅乌飘然远去之后,江陵便由城外一路跌跌撞撞走回城内,短短路程,他却不知用了多久。背脊上的箭伤使他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而胸口不断袭来的刺痛更令他时时刻刻备受煎熬。好在行将入城就要支撑不住之时,巧遇正自出城的海南剑神与长白山老怪。
一场大火烧毁了皇室重金铸造的御龙高台,也燃尽了江湖豪客的争雄之心。败兴而归的武林中人陆陆续续于京师脚下煮酒拜别各奔东西。
“小兄弟,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长白山老怪扯过江陵的臂弯,将他从街角牵至了巷尾。
“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呢?她找到她想找的人了?”不待江陵应声,海南剑神已在江陵面前添满了菜斟满了酒。
美酒佳肴味香酣正,小榭风情得遇故友。
“瞎子哥哥,原来你在这里!”聂盼兮清脆悦动的声音又自江陵耳后响起。
“怎么小爷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你这个倒霉的瞎子!”排骨二话不说抢下了长白山老怪与海南剑神的位置,大摇大摆坐在了江陵的身侧。
三个好友至此方才寻到机会聊及近况。江陵只向二人说起靳清冽有事需要赶回滇南,却将靳远之身亡之事避而不提。
而聂盼兮与排骨二人则将近日种种细细与江陵道明。那日大会失火众人四散,聂盼兮与排骨急急逃离火场,却遍寻不到靳清冽与江陵的行踪。聂盼兮万分焦虑之际,排骨却毫不着急,优哉游哉对聂盼兮道:“瞎子虽然瞎了眼,可运气总是不赖,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运气确实眷顾江陵,他又一次从死亡边缘挣扎逃生,可这样的运气还能持续多久呢?
“瞎子哥哥,清清已经回点苍山去了,那你呢,你又有什么打算?”聂盼兮将大块的鱼肉全部置于江陵碗中。
排骨看在眼中冷哼一声,自己捡过盘中最大的鸡腿狂啃起来:“瞎子去哪里都不方便,眼睛看不见就别到处乱跑。”
“我在和瞎子哥哥说话,谁要你插嘴!”聂盼兮一双妙目怒瞪排骨。
“瞎子哥哥,瞎子哥哥,叫得真亲切!”排骨同样诽声连连,似是对聂盼兮的怒意很是不屑,竟一个人低头将满桌饭菜于瞬间一扫而尽。
“我没什么特别的打算,不会走得很远,我还要等清清回来。”江陵笑意清浅,侧首聂盼兮的方向,“你呢?你也出来了这么久,你外婆一定很担心,当心回去要挨骂了。”
聂盼兮撅起了嘴,美眸上翻:“被你说对了,那日我不辞而别,外婆已然不悦,要是现在回去,免不了要受一顿重责,既然横竖都是挨罚,倒不如等我玩儿得尽兴。再说,坊子里有擎风撑场,只要没有了捣乱的人,我在与不在也没什么不同。”
语到“捣乱的人”几字,聂盼兮又再故作凶狠地斜觑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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