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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欧洲装满货的船在黄浦江入海口沉了,偏偏那船和货,外公都没买保险,于是一下子就破产了。外公受不了这个打击,解放后不久就病逝了。外公病逝,外婆带着5个未成年的孩子,家里佣人一堆,开销庞大,收入全无,坐吃山空,靠变卖家产度日,我妈说当时我外婆的一件虎皮大衣,长过膝盖,虎头连着衣领子,做了个风兜的——卖了两百元,客厅的整套红木餐桌椅一把一把卖掉,一把椅子卖80元,值钱的珠宝,我妈的钢琴,都这么卖掉了,所以我妈不让我学钢琴......”
“后来就是文-革了,已经不是卖不卖的问题了,直接有人上门来要东西。一个上海三流大学的图书馆上门来借我外公当年留英时带回来的一套世界名著丛书,那套书是限量版的,然后又不断的上门来借,我外公书房有三间,当时都被搬空了,后来文-革结束,落实政策,家里人第一件事就是上门去要回这批书。呸,要借要送也轮不到他们那所烂校。后来外婆去世的时候,把这批书都捐给了上海图书馆。”
“再后来就是抄家,被赶了出去,然后除了小姨外,其他子女一个个上山下乡。所以除了我妈外,我那些舅舅姨妈的学历都很低,初中,小学,结婚对象都很差,都是当年插队落户时找的当地农民。我的这些表弟表妹们也都学历很低,除了我外,只有一个表弟是硕士毕业,其他的连大学都考不上。”
毕岚叹了口气:“文-革结束,房子还了回来,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当知青的子女拖家带口的都回来了,房子变得拥挤不堪,连门房车库都住上了人。我和我妈两人睡一个卧室,不过,我六岁就被送到了北京爷爷家,一幢大别墅,虽然装修差了点,但是只住爷爷奶奶,我,再加一个警卫,一共四个人,这才住得舒服了点。”
“然后就是我舅公——我外婆的弟弟回来了,他当年从上海出逃的时候,外婆给了他两件自己的陪嫁,外公给了他10根金条,他金条用光了,但是外婆的两件古董却还了回来——其实要不是当年给了他,也早变卖了。舅公要报恩,于是给我妈办到了美国,后来我也去了美国。”
卫旭点点头,当他听毕岚对美国签证过程这么熟悉时,已经想到毕岚可能有留学经历,而且她是突然冒出来的周音韵同事,如果留学归来,在宝华工作,就很解释得通。
毕岚继续说:“其实我妈家里人一直挺穷的,舅舅姨妈们学历低,回上海又没好工作,孩子又多,住得又拥挤,彼此口角不断,吵到虽然都是亲兄弟姐妹,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见面不打招呼的。直到9年前外婆去世,情况才忽然好转,因为那幢房子卖了3500万,那两件古董在香港也卖了几百万,5个子女平分。我妈家人这才咸鱼翻身......”
卫旭吃惊,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外婆的房子9年前卖了3500万?”
毕岚翻了个白眼:“那是淮海西路上的花园洋房,现在值一两个亿。我妈的雄心壮志是把那房子重新买回来。我看是根本没戏,她挣钱的速度还没那房子涨价涨得快。而且,你想买,也得人家肯卖啊,现在谁肯卖那里的房子?一共就没几幢,其中有些还被政府用来安置市委了。”
卫旭问:“你爷爷也是大资本家?怎么家里还有警卫?你的意思是:保镖?”
毕岚解释:“不是,警卫是警卫,保镖是保镖,警卫员是小兵,保镖是军官,我爷爷的保镖最高级别的一个是正团,低一点的也得是正营。我爷爷是高干,解放前是西北地下党的头,西安事变里就有我爷爷。”
卫旭笑:“那你爸跟你妈岂不是无产阶级领袖的儿子娶资产阶级大资本家的女儿。当时有这种婚姻吗?”
毕岚笑了起来:“那是在文-革,去云南插队。但是他们那一批人特别,都是成分特别不好的,里面有些是中-共高官子弟,也有台湾革-命委员会主席的儿子,广东大军阀的侄儿,慈禧的曾侄孙女,还有我妈家邻居的一个儿子,我喊叔叔的,他爸是带着整个师从国民党那里投诚过来的.......说是插队,其实是去农场劳动改造,他们都是些专政对象,被严加看管的。他们中还有几个清华北大的硕士毕业生,当时全国研究生一年就招3000人,他们那几个的定性就是劳动改造,因为走白专道路。我妈去那里是因为我舅公的缘故,我舅公是戴笠的副官,戴笠对我爷爷的通缉令就是我舅公起草的。戴笠飞机失事后,他就逃亡了,没去台湾,逃到了美国。没想到,后来我爸我妈会一起下放云南,都是狗崽子,国共终于统一了战线。不过后来,也没那么复杂了,我那些舅舅姨妈他们都是从学校一出来,直接就被塞进了上山下乡的大军。”
毕岚说完了,卫旭却有点发呆。
卫旭知道毕岚的表哥,汤励家很有钱。当然,表哥家很有钱,并不代表表妹家也很有钱。卫旭见毕岚谈吐举止穿戴,还有虽然寄居在表哥家里,却毫无寄人篱下的小心谨慎,反而对汤励喝来训去,卫旭猜到她家庭条件应该不错。但是怎么也没想到毕岚出身如此显赫。
毕岚知道卫旭的心思,温和的说:“其实,这些都是爷爷外公那代人的辉煌,我的家族,包括父母两边,现在都正在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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