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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一点儿,也是应该的。
有随从把车轱辘转着捡回来了,车上坐着人,这车子是不好抬起的,便有人请车中人下来,暗青的布帘子掀开,一个掩着嘴有几分病容的青年走下车子,消瘦的身材若麻杆一样,好似风吹就要倒,低低咳嗽了几声,被一个青衣小厮扶着往旁边树下走去。
“咦,他怎么没死?”韶韵轻声一语,话音刚落地就觉得脖子上一紧,已经被人从车中揪出提了起来。
双脚乱蹬着,全忘了要抽出袖中的竹签子,只知道抬手抓着那人的手背,仰面朝上,刺目的阳光逼入眼中,眼角流下泪水来,张着口伸着舌,一会儿便面容发青。
“你在做什么,快松手,要掐死人了!”陈老汉的嗓门很大,嚷嚷着,想要上前去扒开那人的手,却被踢到了一边儿,滚了一身尘土,咳了一口血出来。
“何书,松开吧,她就是个小丫头,也未必是在说我,且放了吧。”低低的咳嗽声透过指缝传出来,青年的嗓音犹带几分沙哑。
那才要走到树下的青年不知怎地突然冒出来,拉住了那人的胳膊。
大手松开,韶韵直直地掉落在地,扑倒的尘土飞扬,迷了眼睛,她顾不得干净不干净,张着口又是咳嗽又是喘气,那种险些窒息而亡的感觉让她忽略了一切。
“小丫头,哼,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死’,不然要了你的命!”唤作“何书”的竟然是那个青衣小厮,不过十几岁的年龄,普通的面容也看不出什么俊秀清逸之类的气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有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眼光锐利。
韶韵又是点头又是缩脖,泪花杂着尘土成了脸上的泥点子,一张还算清秀的小脸转眼就跟花猫一样,脸颊旁的那几道手指抹出来的浅浅痕迹看着有些傻乎乎的可爱。
仰头看了看那两人,怯怯的目光中惊恐未消,祸从口出,她想她今日是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记住了这个教训,只是她的声音那么小,这人竟然还能够听到,莫不是什么武功高手,方圆百里的声音都不会放过的那种神乎其技?
对江湖认识浅薄,只当那些江湖人就是韶志口中拿着刀剑只会打打杀杀的地痞流氓匪徒无赖。韶韵头一次认识到武功高强的人会是怎样的神出鬼没。
“小丫头,没事吧!”青年扔下钱来,雪花银的颜色让人眼睛发亮,“这个就当是给你爷爷看伤的钱,且去吧,以后可莫要多嘴,下次未必还能够这么幸运了。”
幸运,这也叫幸运?算是因祸得福?抓紧那锭银子,韶韵暗暗估量这大概有十两吧,再想那话中意思,“啊”了一声,转头四望,总算看到倒在牛头边的陈老汉,他正艰难坐起,身边的一朵血花,衣上的几点鲜红,还有那灰败的颜色,让韶韵瞳孔一缩。
他的头上竟然出现了灰色的气柱!
看样子,他受伤不轻。
人死之前一个月……
韶韵只在自家亲娘身上看到过这种灰气,人死之前一个月出现,出现之后日日加重,怎样的药仿佛都不能让灰气消减分毫,灰气一点点取代白气,人死的那天,他头上的气柱就会变成灰色的。
人死那天……
韶韵转回目光,又看了一眼那被“何书”扶着走向修好的车子的青年,他头上的灰色气柱占据了视线,不见一丝白色。他,为什么还不死?
在对方察觉前,韶韵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中的怨恨之意,这些江湖人,真正该死!
爬起来去扶了陈老汉,韶韵第一次不掺杂其他心思地叫了一声“爷爷”说“这银子给你,看伤用。”,好像哭泣一样的腔调柔柔弱弱,从来没见过的银锭一点儿不留恋地被塞到陈老汉的手中,韶韵神情坚定中带了几分担忧,“爷爷,你没事吧?”
灰色的气是不是能够消减?她从没见过那种情况,也说不好,也许以前是自家娘亲没有吃对药,所以才……不可与外人言的忧色笼罩眉心,垂髫女童的模样在外人看来完全是对自己爷爷的关心,惹人垂怜。
“没事,这些钱治伤可是绰绰有余,不过挨了一脚罢了。”陈老汉顺着韶韵的搀扶之力起身,面上带着几分喜色地把银子拿到口中咬了一下,齿间的血色沾染到了银子上,又被他用手抹去,“真说起来,还是咱们赚了呐,可要快些走!”
官道上人来人往,这么一锭银子来得容易保不定落在谁的眼中刺了目,陈老汉看了看左右,把银子塞到怀中,拉着韶韵,赶她上车。
那边儿的车子修好也没停留,青年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车,商队继续赶路,很快让开了官道,陈老汉的车子往前赶着,韶韵坐在后面,丢掉了不知何时折断在袖中的竹签,用干净的帕子一下下擦着脸,很快发黄的帕子上就有了乌色。
那个青年,他头顶上的灰气那么明显,并不见白气,却没有死,也许,灰色的气柱并不能够代表人的死亡,所以,陈老汉大约也不会有事。
等到了河阳府,督促着他找一个好大夫,吃下对症的药,可能就不会有事了吧!韶韵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想到适才的情形更懊悔自己的言出之失,难得见到曾见过一回的灰气,所以,她的失言是可以谅解的吧,一时的惊诧是可以谅解的吧!
因惊诧而失言,因失言而引来的后果……是不可以被谅解的!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没有想到江湖人原来是这样的,那些道听途说到底太浅薄了一些,所以……
破布帘子因为车子的运动晃晃荡荡的,韶韵看着那上面颜色不同的补丁,看着那细密的针脚,心中一个念头在暗暗升起,若是陈老汉因此丧命,自己是不是可以说一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叹息了事呢?
“看到了看到了,就在前面,我就说咱们肯定赶得上,不会误了事的。”陈老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闷闷的夹杂着粗重的咳嗽声。
韶韵没有再撩起帘子看,心情低落地抱臂蜷缩在一角,跟陈老汉的距离就隔着一道布帘,她却不敢看他责怪的眼眸,也许他根本没有听清自己说了什么惹来那场无妄之灾,也许他满足于怀中的银锭物超所值,也许他根本不会知道那一脚到底带来了什么,也许……
破旧的帘子隔开了还不太热烈的阳光,车中的空气有着晨间的薄凉,浅浅的叹息声似有还无,低垂着头的小姑娘第一次感悟命如草芥是怎样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