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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膝拜谢,唐瑾替她收了,套在她的腕上。玉镯在她腕上晶莹滋润,深邃精美,也趁她气韵端方。端木怀又留着在御前用了午膳,尉迟晓方与唐碧一同乘车往芳歇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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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芳歇苑朱红赤金乳钉大门的对面,唐瑾扶尉迟晓下了车,唐碧早就自己蹦了下来。按照仪制,唐瑾这样的王爵府上的大门可以对着长街,直接开在坊墙上,而不走坊门。但芳歇苑的大门仍旧在坊间里,尉迟晓抬首望向门梁上“芳歇苑”三个大字,字迹并不熟悉,唐碧见她看去,便说道:“芳歇苑是檀木命人建的,因而那字也是他题的,不过名字确是大哥取的,犬随意春芳歇’之意,园子里多种四季花卉,四季都有繁花不败。”
尉迟晓这才知唐碧口中的“檀木”是指巽君端木怀,只是不知唐碧为何这样称呼。
唐碧说道:“改日我再带大嫂逛芳歇苑,今天咱们来这儿。”她拉着尉迟晓的手向芳歇苑对门的一扇小门走去。
那只是一扇寻常人家的黑漆小门,门楣上是一块石雕,石雕上写着“叠翠园”三个字。石雕镶在白墙内,浑然一体,那字迹也没有描金,很是不起眼。
推开小门,眼界瞬时宽阔。眼前是一座石板平桥,桥下溪水流过,水面宽阔,阳光下涟漪荡漾。桥长大约二十来步,隔桥望去是白墙黑瓦的门厅,门厅左右两边连着复廊,半弧环绕,隐隐约约藏于湖石之后。复廊中有墙相隔,隔墙上筑有漏花窗,内外景色可以相望,而人不可通达。
唐瑾牵着尉迟晓的手过桥。过了桥,但见门厅下以湖石铺台阶三级,门厅内题额写“山隐水迢”。尉迟晓眼中一酸,这不正是含了前日她说起的那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
门厅南北都有小门,各往偏厅,偏厅复又有门往复廊去不提。唐瑾带她绕过题额后的隔断,尉迟晓匆匆一眼,望见隔断上书着翠墨行楷,她只看到一句“暮春三月晴,维扬吴楚城”,想是刘希夷的《相和歌辞·江南曲八首》。
绕过隔断,出了厅后大门,眼见湖石假山堆砌,足有三人高,山下零星点缀几株墨绿翠竹,上山有一亭,翼然而立。假山四周为回廊环绕,山后有一明堂,上书“山响草堂”不提。唐瑾并不带她进堂内,而是往回廊东北角的圆月拱门行去。穿过拱门是一带翠竹小径,两旁竹影各色,仰叶竹、通丝竹、寒山竹等等不提。又过几处小院,院内或有池庭清水,或有石笋伫立,又或有翠竹缭绕,不一一细说。尉迟晓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在文珑的木樨园中唐瑾所说的话——“卿卿喜欢竹子,看来我回去还是弄一园子竹子才是上策。”
又过了一处玉瓶小门,眼界豁然开朗,一汪湖水,碧波荡漾,湖边高丘,丘上一座湖石假山,山中有路,山上有阁,八角双层,可望满园葱翠,正是“叠翠”二字的名称所来。眼看那阁子的样式正是她在金陵所住的临风阁的模样。
尉迟晓颇为动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倒是唐碧先说道:“这园子大哥早就命人建了,说是大嫂出嫁不能从北府和南府走,又说大嫂喜爱翠竹,就让人种了满园的竹子。”
唐瑾道:“如是和我闻已经先来了,阁楼上应该收拾好了,且上去看看吧。”
阁内的布置朝向与她原先住的临风阁相当,只是原先她的临风阁内陈设简单,这里倒是添了许多,有玉如意、玉座屏等物,又挂了一副《吹箫引凤图》,连窗户都以价值不菲的软烟罗糊上,那软烟罗是秋香的颜色,薄如蝉翼一般,与屋外的绿水绿竹相映,罩得屋内也迷蒙了。
如是和我闻已经迎了上来,两人见了礼,如是说道:“王爷当真是疼小姐,这阁子和咱们以前的临风阁一模一样。”
唐瑾道:“本想将这里题作‘临风阁’,不过想来还要听你的意思。”
我闻已经在台案上铺了纸,尉迟晓想了一想,想起山响草堂前三人高的假山,又想起门厅题额上‘山隐水迢’四个字。她将笔递给唐瑾,说道:“就叫‘望山楼’吧。”
唐瑾会意,拿过笔题了,让人拿去做成匾额。他道:“你一路累了,先歇会儿吧。”
尉迟晓应下。唐瑾领着唐碧去了,唐碧挽着他出了门,嘤然有声,想是有许多话要说。
尉迟晓上楼换了衣服,床榻帷帐,玉钩轻纱,都极为精致。她也着实有些累了,没有细看,只让如是、我闻服侍她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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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醒来已是日头偏西,尉迟晓起身,见望山楼外水面安静,泛着一层层橙色的波澜。
“我睡了这么久吗?”她说。回来的时候才刚过正午。
“是有一会儿了,”守在床边的我闻答道,“方才王爷还来了一趟,见小姐还睡着,王爷不让叫,说是去南边‘翠玲珑’的院子里等着了。”
“帮我换件衣裳就过去吧。”尉迟晓说。
如是打开雕刻“岁寒三友”的三扇衣柜,其间放着巽、兑两国的各色服饰若干,叠了几摞,都是全新的样式。如是说道:“王爷准备得很齐全呢,小姐要不要还穿在家的样式?”
尉迟晓随手翻了翻,“还是穿曲裾吧,入乡随俗。那件白衣杏衽的单绕曲裾就好。”
如是两人给她换了,白衣右下裙上有一朵与衽色相同的杏花,颜色虽净,又不显太素。我闻又给她披了件焦茶色的斗篷,方扶着下楼。出了望山楼,见门口等着两个秀气的丫头,皆穿水绿色曲裾,见了尉迟晓双双拜下,“奴婢见过王妃。”
尉迟晓不知这两个是谁,正想开口,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说道:“奴婢三清、奴婢妙音,见过王妃。奴婢二人是王爷指了来叠翠园伺候王妃的。”
尉迟晓抬抬手,二人起身,那个叫妙音的丫头说道:“奴婢二人先来叠翠园数日,王妃要去哪里,奴婢自当引路。”
尉迟晓道:“还不是王妃呢。”
三清说道:“不过就是这两日的事,还请王妃容奴婢们先叫几日,熟悉熟悉。”
尉迟晓笑了笑,说道:“带我往‘翠玲珑’去吧。”
三清、妙音二人在前引路。
尉迟晓说道:“你们二人的名字倒是特别,是谁起的?”
妙音答:“是王爷,王爷说王妃身边有‘如是我闻’ ,自然就给奴婢二人起名叫‘三清妙音’ 。”
几句话的工夫便到了翠玲珑。翠玲珑是一处小轩,轩后是一排竹林,轩前小院中间石台上搁着一块“飞鹰展翅”的湖石,墙角亦有几株竹子,风吹来时,坐在轩内便可听到竹林簌簌,很是风雅。
尉迟晓刚走到院里,就听见唐碧娇语声声。她说得眉飞色舞,说话间比着手势,俨然就是个向父兄撒娇的小女孩儿。唐瑾就坐在她旁边的圆凳上。说是圆凳,那凳子却像是整个树根雕出来的,只是在上面刷了亮漆。而整个翠玲珑轩里的家具都是如此的样式。
尉迟晓刚踏进轩里,唐碧便围上来。唐瑾起身携了尉迟晓的手,又让三清、妙音去端茶、上菜。
轩内是一张圆桌,亦是树根原先的样子在外刷了亮漆。虽也略有雕刻,却是浑然一体,不见铆接交错的地方。
唐瑾让了尉迟晓在自己刚才坐的地方坐了,那凳子还是热的。
唐碧就在刚才坐的位置上复又坐下,拉着尉迟晓的手欢欢喜喜的说:“刚才还和大哥说,婚事已经备下了,便在半个月后,从这里出阁,到王府行大礼。大嫂可还喜欢?”
这种事尉迟晓也不好说,唐碧像是看出她为难,又接着说道:“今日是太晚了,明天我带你去芳歇苑看大哥的画。大嫂你看过大哥作画吗?”
说起作画,尉迟晓想起多年前的事情,——那还真是多年前了。她说:“曾看过他画山水写意,也只那么一两次。”
“大嫂可不知,大哥的画是云燕一绝呢!若是哪个能从府里顺出去一幅,价值不下千金。上次有个下人偷了一幅,在市面上叫出了高价,大哥生了大气呢!”
“子瑜很少生气。”在唐碧面前,尉迟晓可以说的话当真寥寥无几。
唐碧说道:“那人若是偷别的也就罢了,哪怕是什么花鸟鱼虫的,大哥不好说也就送他了,谁叫他偷的那幅是大嫂的立像。也是大哥不好,一屋子的画也难找到一幅旁的,不能怪别人偷去,大嫂你真该看看,大哥的痴情可也是云燕一绝!”
尉迟晓面上越来越红,唐瑾虽不在意妹妹的话,还是对唐碧说道:“碧儿,你不是说想看卿卿穿白衣吗?”
唐碧闻言才注意到尉迟晓的衣服,她牵起大嫂的两只手细细打量,“我说大哥说的不对,大嫂不像莲花,更像白杨树。”
自来吟诵白杨的诗句多为悲苦,《豫章行》 中有“白杨秋月苦,早落豫章山”,《上留田行》 中说“悲风四面来,肠断白杨声”,《一钱行赠林茂之》 中又说“故交但有丘茔存,白杨催尽留枯根”。
唐瑾反手敲她的头,“乱说什么。”
唐碧道:“哪里不对?白杨笔直端然,不蔓不枝,不是很衬大嫂?”
唐瑾道:“‘不蔓不枝 ’是言莲花,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他顺势将话题岔开,又对唐碧说道:“趁这段时间让卿卿好好教教你读书,莫说是要做皇后的人,连语出何典都说不清楚。”
唐碧不满,嗔怪道:“大哥你自己怎么不来教我?只会说我读得不好!”
“我教了你十六年就教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敢再教?”
唐碧道:“你乱说,大部分时候你都领兵在外,根本没有教过我好不好!”
兄妹二人一言一语,不像是争执,倒更像是逗闷子。也就这时,妙音带了数个丫鬟三碟八盘的端了菜上来,便有糖醋荷藕、鸡丝银耳、桂花鱼条、玉笋蕨菜、红烧赤贝种种种种。三清又让人端上热酒,那杯子是上好的翠青玉制成,做“万象升平”的图样。三清执壶倒酒,妙音要在旁布菜,见唐瑾抬手示意,她便停了手。唐瑾自己给尉迟晓布菜,唐碧笑说:“大哥待大嫂真好,大嫂你不知道,现在满云燕城都说,泉亭王亲自执手入太极宫,兑国长公主尊贵无匹,甚得爱重!想来等大嫂大婚时,城中一定大为热闹!”
尉迟晓道:“我初初来此,这样的风头不是太好,虽不能太清检,可也不好太过热闹。”
“大嫂不用担心,凡事都有大哥呢!”唐碧说话看向唐瑾,笑靥俏丽,极为依恋。她又道:“让那些嫉妒的人只管嫉妒去!端木怡就是再嫉妒也做不了泉亭王妃,就她那样子还想做大哥的正妃,真是做梦!大嫂不用和她一般见识,之前我已经替你教训过她了!”
听唐碧这话,想是先前唐瑾派人来言鸩毒之事的时候,唐碧已经听了风声。尉迟晓道:“鹤庆郡主父亲被降了王爵,她也被禁足在府,想是受到教训了,毕竟我也没有真伤到。”
“幸好是没伤到,大嫂你要是被伤了一星半点,大哥一定难过死了!”
唐瑾给妹妹夹了一筷子鸡丝,“快些吃吧,这么多话。”
“嘿嘿,难得大哥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唐碧低头吃饭,也就不再说了。
吃过饭,唐碧先回了芳歇苑,唐瑾送了尉迟晓回望山楼。尉迟晓想他与妹妹长久未见,便劝他快些回去。唐瑾道:“虽是回来了,不过也难保鹤庆想出什么招式,我让甘松和苍术在外分班守卫了,你只管歇着。”又说:“今日还没带你去看,在北院水明楼有不少藏书,你若无趣,便叫三清、妙音去取。”
尉迟晓应了,便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