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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水给倒掉,再换了清水进去,清澈的水流一点点梳理着羊毫上的毛发,看着它发亮发软,柔嫩得可爱。
魏夫人手中的九连环叮叮当当的响动着,她的声音也低沉得很:“那孩子应该是在宫中听说家里要为你相看夫君了,风风火火的跑来,把为娘我相中的青年才俊全部给批得一文不值,还真是个孩子。”
魏溪缓缓的道:“他决绝的时候娘您是没有见过。”
“可以想象。”魏夫人说,“你大哥回来后,朝中的变化为娘比往日里知道的还多。不说远了,最近抄家灭族的官员也比往日里翻番了吧?那都是积年的地方官员,说杀就杀了,可见皇上是个有决断的人,不心慈手软。”
魏溪没吱声。
“可他对魏家不错,”魏夫人手中的银环发出叮的一响,“对你也很不错。”
魏溪靠坐在椅子上,遥遥的望着窗外飘飘欲仙的桃花,轻声道:“他只是将我当做替身而已。娘,他真正心心念念的人早就死在了深宫里,那不是我。”
“有什么不同?”魏夫人问,“那都是你,虽然皮囊不同,在为娘的心目中那就是你。你是魏溪,也是魏熹。我相信,皇上也是这般认定了你。”
魏溪倏地想起帝王在药园醉酒的那一夜,那个落在唇瓣上炙热的吻,那一句句的想念,一声声的呼唤,酸酸涩涩苦苦甜甜。
执笔的手往下一沉,饱满了水的毛笔在画纸上留下了一滩洼,就像持续不断滴落的泪。
“娘,您不懂。”
不懂我与他那仿佛经历过两世的纠葛,那些爱恨情仇,那些纠纠缠缠,那些……想要阻拦却无力阻拦的阴差阳错。
魏夫人深深的叹息:“娘活到这个年岁,还有什么不懂,什么看不透的呢?人这一辈子,不过是活得无怨无悔罢了。”
魏溪喃喃:“无怨无悔?”
“是啊,”魏夫人道,“你想想,若是娘亲真的为你选定了一个从未见过面不知性情的陌生男子,哪怕对方家世不错,他自己的才学不错,甚至还有实权差事,众人看他千般万般的好,你愿意嫁吗?”
魏溪:“……”
“嫁了后,你这样的性子,不是为娘的说,我们魏家稀罕女儿,你哥哥们也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生怕磕着碰着你,可是到了夫家,你做人媳妇,得伺候婆婆伺候夫君,日后还要伺候儿女,你的医术不能施展,你的书院只是嫁妆,你的荣誉地位都系在了夫君一个人的身上。他与你恩爱还好,若是……你会如何?你二嫂怀孕之处,日日担忧,生生瘦了一圈,不就是考虑着要给你二哥纳不纳小吗?我们魏家不纳小,你的夫君呢?那时候,可不是你不许就不许的事儿。”
魏溪阻止道:“可是,皇家不更加艰难吗?”
魏夫人反问:“是吗?”
魏溪:“是。”
魏夫人将九个银环放在她的手边,轻声道:“艰难不艰难,你自己去看去听去想,你自己的姻缘自己做个决定吧!”
魏溪哭笑不得:“娘,不是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怎么女儿的姻缘就自己决定了?”
魏夫人道:“我怕你日后不如意找为娘的撒气啊!”
魏溪反驳:“哪能。过日子的不还是我自己么。”
魏夫人也反驳:“那你刚刚无缘无故的对魏棱恶声恶气的作甚?”
“那是他给我捣蛋。”
“平日里你可不这样。”魏夫人看着使劲狡辩的女儿,“在魏棱的眼中,他的姑姑性子最和善,对他有求必应。他娘不让他爬树骑马与人打架斗殴,你却一件件纵容得很,还带他去池塘里摸鱼,记得吗?”
魏溪咳嗽一声:“我就觉得他还小,没必要约束得那么紧。横竖也不耽误他读书习武,玩得野一点有什么关系。”
魏夫人突然问:“那你小时候也是这般纵容皇上的吗?”
魏溪干笑:“魏棱哪里能够跟皇上相比?”
“可我听说少时,你与魏海两兄弟是皇上最贴心的玩伴?”
魏溪丢开画笔,坚定的道:“那不一样!”
魏夫人反问:“怎么不一样了?”
“因为,”魏溪愣住,“因为……”
魏夫人摸着女儿的头顶:“你对他与旁人有很大的不同,你自己没发现吗?”
魏溪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顽固抵抗。她垂下头,盯着地上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墨汁:“那有什么用,无论如何他是皇上。只这一点,就断绝了我与他的最大可能。”
皇帝!
身为将军夫人,魏夫人太明白这两个字的分量了。
可以说,魏溪若是嫁入寻常人家,哪怕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呢,一旦魏溪觉得过不下去了还可以选择和离。可是,皇家,却容不得你一个女子抛弃皇帝。
魏溪嫁入皇家,嫁的不止是她自己,还有整个家族。一族的兴衰荣辱都系在了皇帝的喜怒之间,对魏溪来说,压力何其大,对她又何其残忍。
“傻孩子!”魏夫人叹道,手指抵气女儿的下颌,“你是不是忘记了。”
魏溪:“什么?”
“忘记了男人们才是家族的顶梁柱,他们才是家族生死富贵的关键!”
只有庸才的家族,才会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嫁入皇家的女人身上,依靠一条脆弱的裙带关系来反哺家族;而真正有底蕴的家族,是靠着男人们撑起一片天地,由他们保护家族的每一个女人,给予她们相应的地位和尊严。
女儿家选夫婿,门当户对是没错,可谁能保证不会天有不测风云呢?家里的男人不争气,哪怕是嫁给平民百姓,嫁出去的女儿也照样抬不起头啊!平民百姓是如此,皇家不更是如此吗?
晌午过后的日头照得人头脑昏沉,魏溪回到自己的院中,一遍遍的回想母亲的话语。不知不觉中,居然在暖房中昏昏的睡了过去。
房中花香,草药香,还有檀木的木香将她整个人包裹着,温柔的抚慰着。
迷迷瞪瞪的,她觉得有谁在不停的敲打着暖房的门,展眼望去,不知何时夜色沉暗。
门外,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犹豫的对她说:“魏溪,去看看陛下吧?”
魏溪:“吴公公。”
“是我,小吴子。”那人哭着道,“随我进宫一趟吧,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