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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敬文皇后入皇陵,只待帝百年后,同穴而眠。
崇德书院里金桂盛开,今年却再无往日的盛景了,三试照旧秋宴不再。到秋末,落木萧萧,满目苍凉,连带着帝都也萧条了许多。
十一月,今冬的第一场大雪来得猝不及防,鹅毛般的雪花飘了足足三天。
芳华殿烧了地龙,任是殿外北风呼啸,殿内依旧暖意融融,饶是如此,伺候的宫人却不敢掉以轻心。送敬文皇后入皇陵后,是夜靖安公主便起了高热,太子一连守了数日,太医院那帮人好不容易盼着人醒了,却似失了魂一般,调养了数月才算有了些起色。
“平姑姑,太子殿下来了。”楚颜来得多了,久了宫人们也就不再是如临大敌的模样了。
随手免了众人的礼,楚颜大步向殿内走去,因在丧中,他只着了件素缎银线绣龙纹的直裾,玉带束腰,身姿挺拔,眉眼较之从前也沉稳许多。
明纸糊窗,有雪光透入,殿内尚算敞亮。跪坐在窗前的女子亦是一身素净,衣上只用白黑两色绣了几枝梅花,风骨铮铮,发间一支珠钗,除此之外别无它物。案几上摊着书,她背脊微曲的姿态像极了梅枝,虽清瘦,但寥寥几笔即可入画。
她似是晃神了,手指搁在书页间,眼神却不知落在何处。
楚颜不免想起靖安高热退后刚醒来的那些日子,日日恍惚着,目光似是看他,又似是透过他看向无数未知而虚无的时光。
“皇姐”他轻唤了句,像是檐下的冰棱悄悄融化,滴答一声惊醒了她的思绪。
衣袖微微拂动,她合上书,这才抬头笑意清浅:“阿颜。”
巧儿承了茶点进来,见两人相对而坐,偶尔闲话几句,分外和谐。
公主突然伸手支起窗子,冷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扑在脸上,举目望去尽是一片白茫茫,她面容宁静,目光悠远:“又快到新年了吧。”
快两年了,她回来。
次日,靖安奉召去了乾元殿。
敬文皇后去后,帝王十三日释服,一切如旧,但侍驾君侧的人都能觉察出帝王的疲累。因敬文皇后丧礼而堆积的事物都要处理,以至于将近午时,乾元殿里各执己见的双方两不相让,而坐在一侧做录入的谢谦之则显得格外的云淡风轻,与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的还有漫不经心的太子殿下。
“陛下,靖安公主到了。”
这一嗓子忒显突兀,众人一默之后,便纷纷告退了。
谢谦之手腕一悬,顿了顿,掭笔,又行云流水的写下去。
“太子还有事?”帝王眸如深渊,望向楚颜的目光无喜无怒,深不见底。
楚颜躬身行礼,恭敬的退了下去。
靖安在偏殿捂暖了手,嘱咐人将饭菜摆了,这才往正殿去。
谢谦之把整理好的文录承上去,见无事,便也告退了。
不曾想方走了几步,就正撞上靖安了。
谢谦之说不出此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在他知晓了一些事之后,却全然没有先知的庆幸,脑子里唯一回荡着的只有她那句“我真不知这场重生还有什么意义”。你若知晓,又该是何等的雪上加霜,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可为何竟一点都不觉得欢喜
他稳了稳心绪,佯做平静的行了礼,干脆的转身离去。
用罢午膳,靖安亲自奉了茶。
帝王浅啜了口,这才徐徐道:“今日唤你来,是为了你的婚事,原来与你母后也是商量过的,若有个万一,不必拘于旧制,以你的意愿为先。”
“父皇”帝王话刚落,靖安便接口唤了声,跪下行了一礼。
“母后方去,莫说帝王之家,便是平民百姓,亦是以孝为先。重孝在身,怎敢言嫁娶之事,便是阿颜,太子妃大选亦是延后,女儿理当为母后守孝三年,无心婚嫁。对不住谢家之处,请父皇转达,不敢耽误谢公子,如若退婚靖安无怨。”
茶香袅袅,靖安垂眸,恭顺安静,但眉眼间却尽是决绝。
帝王却似考量了很久,终归是不愿拂了她的意愿,应下了。
“阿羲,我知你为你母后的事伤心,不过凡事过而必伤,你母后也不想你如此,知道吗?”
“女儿明白,也请父皇节哀,保重身体。”
过而必伤,这一世父皇你若看得明白,便不会如从前般随母后而去了吧。
殿外又开始飘起零星小雪,靖安有心走走,就弃了辇,巧儿撑着伞,一行人慢慢往芳华殿走去。
“殿下”徐姑姑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道。
“您有孝心是好,但不该拒了陛下的好意,殿下年纪不小了,帝都适婚的好儿郎也越来越少了。王谢门高,一拖再拖,老奴只怕这婚事会生出什么变故,皇后娘娘生前最不放心的不也是公主您吗。”
徐姑姑说这话时心都快悬到嗓子眼了,又怕又惊,但看着公主长大,总觉得不得不说。
靖安微低下头,紧紧了斗篷,细碎的雪花扑上眼帘,渐渐融成水珠。
“姑姑费心,我有分寸的。”
她视线忽然凝在远处,巧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是宫中分管各司的女官,公主原来在安宁宫的时候遇见过很多次。不过现在……只是公主久居芳华殿,后宫早就人心不稳了。
徐姑姑倒还沉稳:“陛下把新年的事交给了王、谢两位贵妃,女官们应该是去往谢贵妃处听候吩咐的。”
闻言靖安的脸色顿时冷了三分,这么多年谢贵妃还是首次插手后宫之事,而看这架势,竟是隐隐以她为首,甚至越过了一直代为主事的王贵妃,除了父皇准许,靖安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来。而这念头竟让她寒意从生。王贵妃无子,所以才一直用的放心,可谢贵妃……表姐若生出长子,无疑是为三皇兄又增加了一个分量十足的筹码,阿颜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谢贵妃,这么些年,我还真当她与世无争呢。”
谢家虽早有准备,但收到消息时仍是意外。第一个头疼的就是谢夫人了,本来尚公主委屈的就是自己儿子,靖安的年纪不小了,更重要的是谢弘的年纪不小了,未来儿媳又是公主,还是帝王最疼宠的女儿,这些年嚣张跋扈的名声在外,想塞个通房妾室还要看天家脸色,谢弘也不是长子,何必去受这份委屈。
谢夫人思量了许久,都觉得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姑娘,结果才和谢弘提了句,谢弘脸一黑,心不在焉的应上几句,就闷头出去了。谢夫人如何能看不出他的不情愿,只埋怨着儿女都是来讨债的,她操碎了心却不讨好,又想起往日的事来,最后自己生了场闷气,也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谢弘回了自己院子,下人还来不及告罪,他便抄起桌上早冷的快结冰的茶水,猛灌了几口还是浇不下一身的火气。
从他知晓皇后过世之时,最担心的便是她了,知她悲痛知她病重,屡次求见却终不得见。他心里就“咯噔”一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谢弘不是不知这桩婚事只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她万不得已下的抉择。
他却隐隐盼着他们能这么万不得已的到白头。
谢弘靠坐在椅上,扬起头,却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神情落寞黯然。
姑母隐忍多年,终于等来了问鼎中宫的机会,即使在陛下心意未明的情况下也要兵行险招,除了为三皇子铺路还能为了什么?连父亲都沉默的表示了支持,如今后宫中没有人能比姑母更有资格了,谢家走向鼎盛的同时也将先皇后的一双儿女推到了绝对敌对的位置。
三皇子如今越来越受倚重,而太子尚未及冠,太子妃大选延迟更妄论子嗣,朝事经验不足,远不及楚丰摸爬滚打,身边更聚拢一批才子能人,敬文皇后已逝,朱家又是出了名的明哲保身。除非帝王心意决绝,否则太子东宫之位险矣。
他和靖安的婚事是越拖越没有希望的,可笑的是他明知这一点,却还把婚约当做最后一根能维系彼此关系的救命稻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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