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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战事不定,过年的仪俗一应都减免了。原本团圆饭是该吃一顿的,结果因为王妃与转转不合,连这项也废除了,各自在园里守岁。
别的没什么,操劳了齐王,他得先去王妃韦氏那里吃两口,再到转转的紫竹林来。与王妃的相处是毕恭毕敬的,韦妃的出身不简单,就算将来御极,她也是正正当当的皇后人选。到了转转这里轻松许多,转转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吃酒划拳什么都干,因此这岁就守得分外热闹了。
莲灯倚着凭几喝茶听曲,伎乐隔着一小片水塘,在那边的亭子里低吟浅唱。她托腮细听,唱的是家国河山,还有思乡之愁。其实她到现在依旧怀念敦煌的日子,哪怕安定下来了,有锦衣玉食,当初在沙丘上狂奔的记忆都刻在脑海里。
婢女献了盘酥山来,滴成大团的牡丹花状,样子很别致。她转头看,是齐王叫送过来的,便颔首向他道谢。齐王道:“今天昙奴怎么不在?”
转转笑道:“她的郎君思她情切,特意接到将军府里去了。”
齐王哦了一声,“待仗打完,想来好事也将近了。昙奴和阿妹都在长安落了户,你就不会整日吵着要回龟兹了。”
他们每每说起这个,总要有意无意地点上一点,莲灯听了也没有什么大反应,仍然专心听她的曲子。夜渐渐深了,坐久了有些犯困,她掩着嘴打了个呵欠,“实在守不下去了,恕我先告辞吧!”站起身行了一礼,便挽着画帛逶迤去了。
她住的地方叫鹿港,和九色正相配。她出门的时候它正在竹林里漫步,见了她,一纵一跳到面前,她在它头顶拍了拍,领着它往回走。天上月淡星稀,沿路有彩灯,莲花纹的青砖上也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她呼了口气,对九色道:“你说昙奴回来后,会不会同我提起成亲的事?”
九色不懂这个,眼神一片茫然。她耐着性子说:“你跟我出来,将来婚事怎么办?过两天我们去鹿苑挑个俊俏的姑娘吧,给你做娘子好么?”
这下它听懂了,居然一点也不含蓄,高兴得乱蹦乱跳。莲灯看了笑起来,“娶娘子这样值得欢喜吗?”在它的犄角上弹了下,“没出息!”
夜色浓重,将到子时了,四周围升腾起稠密的雾气,扑在脸上像覆了层纱似的。她招它快行,到台阶下褪了鞋履,只穿一双罗袜登上木地板。回身在窗边的盒子里取了两块豆饼,趴在檐下喂它,轻声说:“吃了就去睡吧,别乱逛了,明天见。”
九色的耳朵抖了抖,忽然转过头看院门上。她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墙外那片阴影里慢慢走出个人,穿一袭金钩银纹罗衣,腰上束玉带。头发比以前长了好多,几乎与罗衣的衣摆持平,有风吹拂,婉转飞扬,人像虚构出来的,不似世间物。
莲灯撑身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戒备地看着他。他缓步走进光带里,叫了声九色。九色撒蹄奔过去,走了一半想起什么来,停住脚看莲灯的脸色。莲灯寒着眉眼,踅身进屋里,重重阖上了门扉。
她还是厌恶他,不想看见他,三更半夜不请自来,他和齐王的交情当真好到这种程度了,任他来去自由?她坐回梳妆台前拆发髻,心里有点乱。他的身影缓缓移到桃花纸上,灯笼款摆,他的身影也随之款摆。他笃笃敲门,“莲灯,今天是除夕,你不与我一起过吗?”
她讨厌他这种语气,仿佛之前的一切是她孩子气,有意和他闹似的。对造成的后果轻描淡写,连失去孩子这样的事,说翻过去就翻过去了。她狠狠应了声,“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想见到你,为什么你总是阴魂不散?”
他却不急不慢,幽幽道:“你的人生从来都同我联系在一起,现在要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她抄起一支碧玉簪,愤然道:“我不欠你半分半毫,我以为仁德坊那日都和你说清楚了,你再来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他沉默下来,桃花纸上的身影低下头,轻声说:“我不接受。你说结束不算数,你的确不欠我分毫,我却欠了你很多。我要还债,所以你不能拒绝我。”
她简直觉得厌烦,“我不要你偿还,我们之间的事过去就算了,以后各不相干好不好?你可以重新找个人,国师这样尊贵的身份,多少女子对你趋之若鹜,何必非我不可?我求你放过我,如果往日还有一点恩情在,你就高抬贵手给我条活路吧!”
他把手压在直棂上,心头绞得生疼,不敢太急进,隔了会儿方道:“我没有再奢望你能爱我,只是想求得你的原谅。待解决了那个轻薄你的人,我想留在你身边,不需要你如何,让我看得见你就好。”
提起那位国师,她的心里便溢满了耻辱。她所经历那些,不都是他害的吗?他召回亡魂为了续命,她可以理解,也赞同他这么做。可他不该抛下她,把她扔给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让她不加掩饰地爱他,对他撒娇。她的脸面已经丢光了,他现在来忏悔,还有什么用?
“你为什么要责怪别人,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吗?你那恩师原本六根清净,是受了我的蛊惑才跌进红尘的,这一切全因你而起。你把我扔下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枉你算尽天机,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你的百年道行不过如此。”她哼笑了一声,“你走吧,我说得太多了,倒像对你还有情似的。”
哀莫大于心死,她现在说话全然不顾忌他的感受,所以她的确是对他绝望了。可是他待如何?她能全身而退,他却不能。她还有很长的人生,他无法指望重来一次,所以他的生命到结束那一刻,也只有她一个人。
努力不让挫败感打倒,他总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放低姿态哀求她,“让我进去吧,外面好冷。”
以前他不怕冷,因为本身就没有温度,寒冬腊月或者盛夏,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她闭上眼,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是是非非都和她不相干了。她别过脸不再看他,“你走吧,我要就寝了。”提裙移过去,吹灭了案头的一盏蜡烛。
他还站在那里,实在没有办法,打算硬闯,“我进来了,容我暖和暖和再走。”
她自然要反对,回身正打算拒绝,见那门闩自己松开了,他轻轻一推,淡紫色的缚裤映着雪白的绫袜,从门槛处迈了进来。
内力恢复了,他依然是不可一世的他。灯火照亮他的脸,五官俊美,眼波欲滴。他轻轻唤她,“莲灯……”
她气得厉害,披散着头发立在锦垫上,沉声喝道:“你怎么这样无礼?我何尝答应让你进来了?”
他搓着两手,脸上有些难堪,“我觉得很冷,在外面冻得受不住了……”
她夺过妆台上的白瓷碟子砸了过去,“你便是死也和我没关系,我讨厌你的自说自话,你给我出去!”
碟子里养了一小簇梅,她是王族后裔,回到富足稳定的生活里,很快勾勒出优雅的审美。妆台上摆梅瓶愚且呆,莫如放白瓷碟子的好。她生起气来管不了那么多,手边抓到什么就砸什么,碟里的水泼了他一身,他没有避让,避开了更叫她生气。她怒目相向,他望着她,那个孑然冷情的姿态不是他熟悉的了。她有过孩子,曾经当过母亲,即便短暂,也已经和以前不一样,沉淀下来,有种沉着的美。他发现对她的迷恋有增无减,不管她如今态度如何,注定是他心上的一道疤。他只是喃喃:“多可惜没有早些看清自己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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