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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钏也坐下了。
终于可以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打量这个造成曹十月与贺华生两个人悲剧、造成她的悲剧、造成整个曹家的伤痛的人。
刨开被揍爆出来的眼珠子和满头的血迹,含钏只能说这是一个看上去就很平凡老实的人,甚至在平凡老实中还带了几分逆来顺受与与世无争,走在路上压根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些特质,让漕帮寻觅了他这么久。
含钏的眼神落在曹五空荡荡的左臂衣袖上。
若不是此人少了一支胳膊,或许只会更难找?
“呵呵呵。”
男人笑得干涩,低着头,眼眶涌出鲜血,“忘记?怎么可能忘记?从一开始老当家在曹家旁支挑选有能力的小辈,又是请老师,又是放手给权,为了什么!?当初说是寻找嗣子...我真是拼了命地练呀!学呀!不要命地给曹家打码头拼地盘!漕帮那时候想拼运河,是我一拳头一拳头扛下来,一路北上打下来的!被打得后背青紫!被打得腰都直不起来!被打得爬着回家!”
“所有人都说,我一定是嗣子!在老当家百年之后,一定是我接管漕帮!”
“结果呢!?他妈的结果呢!”
“结果曹十月那个丫头片子找了赘婿,成了漕帮的掌门人!老当家使出半辈子的劲儿,把那丫头拱上了那个位子!”
“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家业交出去,又何必给人希望!”
男人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近乎咆哮。
含钏手攥得紧紧的,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
这是什么逻辑?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漕帮这种帮会,本就不是单打独斗撑得起来的。在旁支中选择有能力有天赋的小辈,主家出钱出力进行培养,到时也可帮忙,家族拧成一股绳,才能在众多觊觎中活下去啊!
怎么放在男人眼里,就成了主家出尔反尔、城府深沉了?!
薛老夫人愣了愣,隔了一会儿笑起来,先是抿唇浅笑,紧跟着放声大笑,“...所以,这就是你成为十月和华生横死帮凶的理由?就因为,你未曾如愿以偿,成为漕帮的老大?”薛老夫人手从椅背上拿了下来,“你想当这个老大,可你好好想想,你配吗?”
男人猛地抬起头。
薛老夫人语气平和,不带半分讥诮和情绪,“你为人刻板,不懂变通,无论在生意上,还是人际上,都没有拿得出手的优点。用两个字来形容你的能力,说好听点是‘中庸’,说难听点是‘平庸’,若不是我们主家给你在背后撑着做脸,你试一试,你自己想一想,下头的兄弟服不服你?听不听你话?认不认你做大哥!”
男人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甚至,难堪到了极点。
薛老夫人顿了顿,抬起眸子,目光里闪烁着颇有成算的光芒,“当时的漕帮需要的是进取、积极、义气、担当的当家人,你扪心自问,你做得到哪一个!?进取?当初企图北上开疆扩土,你第一个反对;积极?月娘四处走动,帮漕帮拿下官盐、漕粮、军火的运送;义气?担当?”
薛老夫人终于发出一声讥笑,“你暗杀主家,是为不忠;忤逆长辈,是为不孝;不顾妻儿,是为不仁;贩卖幼儿,是为不义。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还妄图成为天下漕帮的当家人?弟兄们可服气!?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可答应!?”
男人急促地喘息,让含钏以为下一刻,他将气绝身亡。
薛老夫人看了曹五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转了一转,背对曹五,轻声一叹,“小五呀,有的人一出生就像天上的云彩,漂亮明媚,别人的目光天生就会放在他身上;有的人无论怎么努力,都只会是墙角根下的一抔土,平平无奇且卑贱低微...人要认命,更要有自知之明...低贱的泥土就不要妄想变成天上的云彩了。”
曹五青筋暴起,右手捏得紧紧的,好像立刻要将薛老夫人的脑袋捏碎一般。
打蛇打七寸。
承认自己的无能和低贱,这就是曹五的梦魇。
曹五穷其一生,不过就是想让别人看到他而已。
“你放屁!”
曹五大声吼叫出来,“你放屁!我不平庸!我不平庸!我把你女儿杀了!我把你孙女卖进了宫!我让她一辈子都为奴为仆,一辈子都低人一等!我能做出这样的事,又怎么会平庸呢!我成功暗杀了北疆的朝廷命官!所有人都没猜到吧!都猜不到吧!这样的我又怎么会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