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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他非要提什么娘亲的恩慈,这不是往人痛处上扎刀,伤口上撒盐吗?
所以何逍漪跟叶澂悦都惊诧万分,竭力想要挽回,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怎还会有收回来的余地。
本还安逸喜乐的气氛,忽然就僵冷下来,几个奏乐唱曲的小官儿也瞧出了苗头不对,将器乐放了下来,静待着贵人公子们的吩咐。
“我确实不知这典故……”
所幸,小靖王也未曾怪罪,他因身世经历坎坷,性子冷峻寡言,尤其是五年前忽然消失,又再回到京城之后,更加淡漠疏离,跟玉石雕的人儿一样,几乎快要失了喜怒哀乐的情绪。
卫逸轩咬着嘴唇皱了皱眉头,他和贺兰焉是自小的挚友,之前那番话,的确出自无心之失,所以这会子又羞愧又后悔,怕勾起了小靖王的伤心事,只好努力琢磨如何才能化解挽回。
忽然,就见他又上前一步,夺走小靖王手中的香囊,拿在眼前仔细观瞧,又放在鼻下闻了闻。
“这香囊以五色丝线缠绕成小粽子,配色文雅别致,香气清远,除了朱砂,里头还填放了丁香、山艾、细辛、甘松、白芷之类研成的香粉末,恐怕还有其他名贵的药材。味道极其细致考究,细细闻起来,只觉五脏六腑都清气涤荡,神清目明。若我说来,除了夸做香囊的这位姑娘兰心蕙质、心灵手巧之外,也要提醒王爷多加留意,此人恐怕是个极擅长制香配药的高手……”,卫逸轩望向小靖王,眸中神色复杂许多,想告诫他,能做出这个香囊的人,本事并不可小窥。
实际上,卫逸轩这个人不仅经纶满腹,所学涉猎也甚广,通天晓地、知古论今。只可惜,性子太过顽劣不恭,让人忽视了他的才华智慧。
“姑娘?你怎的就知道,这香囊是姑娘做的?”
贺兰焉不以为然,还是没有透露香囊来历的意思,只是把话头又抛回给卫逸轩,问他如何断定这香囊一定是女人送的。
“不是姑娘,还能是七尺高的汉子啊?一个大男人缠丝线绣花,再送给另一个男人,恶心不恶心?!再说,小靖王爷,如若不是长辈家人,这送香囊是传情之意。尤其在瀛州、忻州、淮州一带,送了香囊,就跟彼此定终身差不多了。上次你在运河为了碧月姑娘掌灯,一路照向瀛州,我以为她是瀛州人。所以刚刚才暗中猜测,是不是她依着家乡习俗,送个香囊跟你剖白心迹,倾诉一往情深呢!”
卫逸轩解释的口干舌燥,让他跟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的贺兰焉说这些风月隐晦,简直像是对牛弹琴,明明是凉风送爽的夜晚,急躁的他出了一身汗。
“不是碧月……”
贺兰焉低眉,又端详起手中的香囊,仔仔细细的观瞧,显得心事重重。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像是回答卫逸轩,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是碧月,难不成是朱砂啊?”,卫逸轩无可奈何,摇头苦笑,忍不住接了句话茬来打趣。
“你说什么!”
没想到,贺兰焉忽然抬起头,一反之前的淡然冷漠,剑眉挑起,目光凌厉的望向他,似乎听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他说朱砂。天对地,雨对风,碧月对朱砂,插科打诨的玩笑话,莫要理会!月色正好,喝酒就是了……”
叶澂悦见这两人之间的言辞苗头又开始不对劲,生怕再触及到什么避讳,赶忙上来打圆场。
“香囊本就是男女之间诉衷情的信物,说起来,前儿在春熙宫游园,昌河公主不是还羞答答的送给叶驸马一个香囊吗……”
本来叶澂悦是做好人,插嘴也为了缓和气氛的,谁知道卫逸轩话锋一转,矛头就对准了他。
“什么驸马?不过是皇上信口戏言罢了,算不得真……”,叶澂悦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连眼睛不曾眨一下,显然他在刻意逃避这件事情。
“戏言?若旁人也罢了。可天子无戏言,你难得不懂得?何况是公主的婚姻大事,岂能是儿戏?说起婚约,一晃也十几年过去了,叶澂悦,你还记得颜霁兮吗?”
谁也没有料到,卫逸轩会毫无预兆的提及颜霁兮这个名字,颜氏一门在大昭朝承正帝的朝堂上,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了十几年。
就在卫逸轩提及往事的一瞬间,叶澂悦仿佛被巨石击中一般,震撼到不能自抑,薄唇紧抿,一向淡然温和的眼眸中,千愁百感如同山崩地裂般的翻涌,修长的指尖捏着杯盏轻轻发颤,关节都近乎苍白,看得出他在竭力的扼制内心的情绪。
半晌,才听闻叶澂悦长叹口气,仿佛被人抽干了周身的气力,他轻启薄唇,“不记得……”。
“卫逸轩!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尽是胡言乱语!”
何潇漪看不过这僵持尴尬的场面,皱眉望着卫逸轩,想尽快结束令人不快的话题。
“胡言乱语?今儿个在场都是自家兄弟,又没有外人,缘何不能提?想来我们跟叶三郎初次相识,还是在楚国公的寿宴上吧?也是在那天,才知道了他跟小兮儿的婚约,光阴似箭,十几年的时间弹指即逝。入秋之后,就快到楚国公忌日了,想小兮儿若是还活着,这会子恐怕也成了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许是已经嫁过门,给澂悅做夫人了。罢,也是命浅缘薄,国公爷获罪被灭门,婚约也不了了之,人都早化成一杯黄土,还谈什么假若。我今儿是喝的有点多,净说醉话……”,卫逸轩的脸上渐渐隐去笑意,目光中多了几分惆怅落寞。
楚国公颜怀安的夫人出身河东肖氏,在大昭一朝的十几年前,若是提及名门望族,无人不晓河东肖氏。这支宗族从前朝就是的诗礼簪缨世家,处事低调,声势极高。曾出过太组贵妃、太宗皇后,和数不清的肱骨重臣。据传闻,在太组皇帝开国之前,肖氏一族曾出巨金资助他招兵买马,这个英明的决定,也如免死金牌,保住了肖氏子孙的后世荣华。
可无奈何,花无百日红,曾经显赫一时的河东肖氏,在近些年间,却几乎颓败陨落。朝廷上全无作为,就连子孙都渐渐人丁稀疏,几乎成了遥远的记忆,被世人所遗忘。
肖氏在荣耀时,曾与几大望族缔结姻亲,被称作凤凰窝的卫氏就是其中之一。当朝卫皇贵太妃的母亲,就是肖家嫡女,卫贤贵妃的嫂子、卫逸轩的母亲,同样出身河东肖氏,与楚国公颜怀安的夫人是亲姐妹。
当年楚国公获罪被灭门,若不是有卫皇贵太妃坐镇,河东肖氏是必会被牵连其中,被圣上所忌惮厌弃,幸而也念在肖氏早已没落,总算保了周全。只不过想要东山再起,重振家门荣光,是全然无望了。
这样说起来,楚国公颜怀安是卫逸轩的亲姨父,方才提到的小兮儿颜霁兮,正是他的姨亲表妹。
不知卫逸轩是在这怀念祭奠古人的节日里,忆起了逝去的亲戚才伤感,还是想到今后若太子登基,马氏掌权,他卫氏一门身为马皇后的死敌,必定也会和楚国公颜家一般被屠戮殆尽,才感同身受的心生落寞悲苦。他表面上桀骜不恭,却是真正心怀大智的人物,对世事看得通透,对未来筹谋长远。
“是啊,承正五年是吧,真是个多事之秋,把多少人的命运都搅合的一塌糊涂……”
叶澂悦眉头紧蹙,墨玉般的眼眸中氤氲出水光,他性格太过隐忍压抑,被卫逸轩一提,藏在心底的往事,一股脑都涌上心头。
小靖王懒懒靠在海棠树边的罗汉床上,对眼前的纷扰不发一语,手中仍在把玩着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五毒香囊,目光思绪早已飘远。
十几年前,承正帝即位之初的血腥动荡,贺兰焉身处斗争的中心,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受尽苦难折磨。所以这会子,亦没人指望他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