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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长乐殿在经历了风波之后,从喧嚣骤然寂静下来,显得格外冷清肃穆,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出编排好的闹剧。
太子贺兰承煊颓然坐在大殿光可鉴人的砖石地上,长长的吁了口气,他已经忘记了最初的愤怒,渐渐恢复了理智和冷静,只觉得极度疲惫,无奈且无力。
到底什么时候,事态渐渐偏离了他的掌控,陷入一种诡异的漩涡之中。
一个月前,他在朝堂上奏请巡察河道水患,明明父皇准许,却不曾想会被母后横截拦阻,最终惹得母后震怒痛斥,此行也未能成行。
尔后,他无意间在锦霞巷发觉了黑衣暗使的行踪,这些曾经被朝廷所豢养的暗使衙门,专门监视缉拿谋逆朝臣和名士的冷血杀手们,明明早被废黜而销声匿迹的,居然现在还残存,这让他十分惊诧。
且最为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在母亲马皇后的寝宫中,见到了暗使衙门的首领,这个人虽不曾露出正脸,可看服色装扮,在尊卑品级分明的暗使衙门中,地位十分之不低。
再秘密追查跟踪暗使的过程中,他险些暴露身份,差点被暗使死士所谋害,若非藏匿在运河水中,恐怕早已命丧黄泉。看来,这个臭名昭彰,残害忠良的暗使衙门,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只是潜伏的更深更隐秘罢了,可是,他们现在到底在为谁效命呢?是父皇,还是母后?
不久,他得探子密报,水患迟迟不曾缓解,灾民流离失所得不到赈济,全因国库发放的银两不知所踪。流民无处安身,无数人饥寒交迫,且难民尸首乱堆积在光天化日之下,导致疫情严峻,连累为受灾的府县也跟着遭殃。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正是他的亲舅父,母后的亲弟弟,骠骑将军马松。马松奉旨督查赈济灾民之事,却丝毫不作为,贪赃枉法,欺上罔下,视家国大义于不顾,只一味的寻欢作乐,中饱私囊。现如今,朝野上下内忧外患,除了京城仍在粉饰太平之外,几乎是四面楚歌,虎狼环饲。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长此以往,用不着敌兵一刀一箭,大昭朝自己就碎裂瓦解了!
本以为,母后执掌后宫多年,又是父皇倚仗的贤内助,会将眼光放在长治久安之上,绝不为了偏私娘家外戚,断了国之根本。可惜,他太幼稚愚钝,母后根本就不把马松的恶行当回事,反而因这个为非作歹的弟弟,怒斥责骂他这个亲生儿子,简直是荒谬!
可更令人匪夷所思的,还远不止如此,自己在朝中布下的暗线心腹,枢密使宋襄、刺史栾徽易、察院使魏耘等几人,在暗中查探马松贪赃河道赈济银一事后,就无缘无故的命丧于望江阁大火之中。
这场火,起的诡异,灭的利落,还被自己亲眼所见。要烧死的人,一个活口都没留,出手极其残忍狠辣。这就意味着,他在朝中埋伏的眼线全军覆没,多年来的心血筹谋都毁于一旦。
自己身为太子,虽在朝野中声望不小,可往日结交的朝臣,其实都是母后或者马家的嫡系连枝,真正听命于他的‘东宫党’大臣几乎寥寥,私下扶持的这几个精兵强将,几乎都命陨醉仙楼大火之中。
无意中听闻,这几个朝臣都是在私宅中接到密信,以东宫太子的名义,邀约他们到醉仙楼密阁中小叙,因着有平日暗中联络的信证,所以几人都不曾起疑,急匆匆赶往约好的地方,谁知却是踏上黄泉路,赴了鸿门宴。
贺兰承煊心痛如绞,巨大的苦闷压抑着他,连喘息都觉困难。
曾经,他是天之骄子,帝后唯一嫡出的儿子,大昭朝未来的九五之尊,天下万民苍生的希望,亦是父皇母后的骄傲期冀。研习学问虽辛苦,可也明白肩负的重任,所以甘之如饴,从不无半点质疑彷徨。
但现而今,他隐隐觉得陌生,仿佛多少年都活在雾气腾腾的幻境,自己闷头走在储君之路上,不敢回头,不敢张望,甚至不敢向左右瞧一瞧。
待到他忽然被惊醒,才发现无论是父皇、母后,还是朝臣口中称颂的太平盛世,都像是梦中残存的海市蜃楼,看似真切,却根本触碰不到实质。
先前,他在朝堂上自请巡察河道水患,却因母后的激烈反对,而借口伤寒病痛作罢,父皇嘴上虽未曾怪罪,可他的眼神却透露出讥诮鄙夷。这分明不像一个父亲对孩儿的神情,是种对弱者懦夫的蔑视,让人筋骨发寒,心生惶恐。在那个瞬间,贺兰承煊忽然有种奇怪的感知,他觉得,若非父皇膝下子嗣零落,只有他一个嫡子,恐怕太子之位根本落不到自己手上。
这种感觉以前从不曾有,到底,是什么时候,运势朝着不可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的呢?
从上次巡察河道未成之后,他更加夜以继日办差理事,想要替被头风恶疾缠身的父皇分忧,可母后不让他接触太多朝中政务,也不愿他处理朝臣奏折。
交给自己的差务,大多都是在万民百官前露脸的礼仪祭祀之类,母后说,这是怕帝王疑心篡权,安分行事保周全。
母后思虑一贯谨慎周密,她手段性情强硬,自己也不曾怀疑这其中的门道,但在二舅父马松舞弊赈济银,和大舅父马晋只手遮天的传闻不时冒出,自己的心腹被谋害之后,他开始隐隐觉得,母后是在刻意将他排除在权谋朝政之外。
且就连循规照章的祭圣大典,居然还出了纰漏差错,叫人猝不及防。
两年前开始兴建的蟠云石圣人像,是由襄王贺兰晖进献的石料,蟠云石纯白如雪,世间罕有,只在西南林野深处才可得,且每三年才曾一寸。
父皇五年前过万寿时得此石,长几丈余,晶莹剔透,半点瑕疵不见,乃蟠云石中的珍品,大抵成形要数百年的光阴。帝甚喜,龙心大悦之下重赏襄王,贺兰氏一脉自古时就尊崇纯白,认为其乃世间至臻至洁之色,高贵无匹。
所以这块石料,也让承正帝认为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的预兆,是上天赏赐的奇珍瑞象,常在番邦使臣面前夸耀,此前一直存在御苑宝库之中,未作他用。
直到两年前,太傅马晋提议,不如将这块蟠云石雕成圣人像,屹立在鹤望山的崇圣大殿前,供万民朝贺,弘天下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之根本,教化群臣百姓,扬天子君威。
督造的石像官员卢鼎生乃是马晋门生,性子八面玲珑,极擅趋炎附势之道,曾在饮宴上见过此人,本能的有些厌弃,只觉十分油滑谄媚。在领命造石像之后,卢鼎生私下将承正帝的容貌特征告诉画匠,故而最终呈上来的石像草图上的圣人,与当今天子的面容微妙相似,哄得皇上喜不自禁,大加褒奖。
本来这等溜须拍马之事,自古有之,在帝王家看来,也不甚过分。石像开凿雕刻的过程相当顺畅,赶在了夏末圣人祭祀大典之前完工,运抵鹤望山崇圣殿安放,只待太子祭圣大典时揭晓。尔后,再等到初秋,皇上过五十岁万寿生辰时,圣驾亲临鹤望山观瞧。
一切都顺理成章,之前也派了官员反复查看,明明万无一失的,可为什么,会在他亲手揭开石像承尘缎罩的瞬间出了岔子,在皇亲贵胄、朝臣百官的面前,造成这种混乱不堪的状况,丢尽了太子储君的威望颜面。
放置圣人像的莲花基座坍塌,不偏不倚,就在他揭开缎罩的刹那,轰然碎裂,以至于万斤重的蟠云石雕像倒地,栩栩如生的雕刻被震碎裂,连修复都没有可能。且殃及不少在场的官员、仆从、侍卫,死的死伤的伤,自己若不是被浮梁扑救,险些就让碎石块所砸中。
尤其诡异的是,等混乱过去,人们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太监来禀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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